照影峽,秦國邊軍大本營。
隨著一口濁氣長長的吐出,鄧樸緩緩收勢,站直了身子,四周已是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喝彩之聲此起彼伏。
赤著上身的鄧樸,上身如同秦風一樣,橫七豎八地堆疊著一道又一道的傷痕,這些傷痕,是他這些年來在戰場之上的收獲,當然,也是憑著這些傷痕,他坐到了今天這個位置。
鄧氏是秦國世家,子弟眾多,紈绔子弟自然很多,但那樣的人,永遠也不可能走到鄧氏的核心圈子之中,一輩子也只能在家里領一份優厚的薪餉然后醉生夢死。而像鄧樸這樣真正執掌著鄧氏權力的人,無一不是從最艱苦的地方打磨起來的。
與鄧氏一樣的,還有與他們竟爭得死去活來的卞氏。外人看到的是這些世家子弟一代接著一代的掌控著西秦的權力,但并沒有看到,這些世家優秀子弟也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世家子弟眾多,但死得也多。
從這一點上來說,地處西部邊陲的秦國,比起富裕的南楚要強得太多。南楚的世家子弟,正在優越的物質生活之中,漸漸被腐化,一代不如一代了。
聽到眾人的喝彩之聲,鄧樸臉上卻是殊無喜色。這一次的大戰,對于秦國來說,算得上大大地收獲了一把,但對于他個人來說,卻是不折不扣的一次大敗仗。
俘獲昭華公主的計劃破產,這讓他們在談判桌上失去了最大的一份籌碼,而南楚吃定了西秦不會與他們發生大規模的戰爭,因此并不愿意讓出太多的利益,這使得秦國最后的收獲也比預期的要低。而拋開這些不說,鄧樸最大的損失便是他的傷勢。
落英山脈之中,他先是被郭九臨拼死一擊而受了不輕的傷,接著與束輝一起攻擊左立行,身受重傷,最后一路追擊秦風與閔若兮,沒有得到及時的修養治療,在最后,為了保證昭華公主活著,又與束輝火并一場,再一次傷上加傷,險些便不能活著回去了。
現在,傷看起來是好了,但隱患卻遠遠沒有消除,鄧樸清楚,自己這一生,或者再也沒有希望沖擊宗師境界了,在雍都,養傷的他在明白這一點的時候,當真有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鄧氏與卞氏的較量,不僅是在朝堂,在權力,同樣也在武道之上,他們這一代,兩家都沒有出現宗師級的武者,而卞無雙與鄧樸,則是最有希望的兩個,可現在,鄧樸的路斷了,可卞無雙卻完好無損,兩相比較,鄧氏算是吃了大虧,萬一卞無雙日后沖擊宗師成功,則卞氏在秦國的地位還將上漲,此消彼漲,可以想見,以后鄧氏的日子可就更不好過了。
更讓鄧樸氣憤的是,在他回雍都養傷的日子,卞無雙趁此機會,大力安插手下進入邊軍,不知皇帝是怎么想的,居然同意了由卞無雙的親信鄭瀟出任了井徑關的主將。井徑關可是以后大秦收割安陽郡的前哨陣地,如此重要的關卡交給了卞氏的人,豈不是給邊軍的錢口袋上加了一把鎖么?
但皇帝的決定是不容更改的,無心再在雍都養傷的鄧樸,匆匆返回了照影峽秦國邊軍大本營,他得想辦法穩住局面,把那個鄭瀟擠兌走,否則任由此子坐大,對于鄧氏對邊軍的控制是極為不利的。
這世上,善看風色的人多得是,鄭瀟此人,可比卞氏先前安插到邊軍之中的那些卞氏子弟優秀了太多,自己不去,麾下還真一時找不到可以對付這個家伙的人。
可惜了南楚的敢死營基本上死光光了,他們的主官秦風也死了,否則找個機會將這個鄭瀟推到敢死營的軍陣之前,說不定敢死營就把他把問題解決了,以前,他便經常這樣做,敢死營在鄧樸眼中,有時候可是一把比心腹部下還好用的鋒利的刀子。
太陽從遠處的山頭爬起來的時候,鄧樸已經穿戴整齊坐在了議事堂中正中間的虎皮大椅之上,翻閱著一份份文件。數月沒有在大本營,一些必須由他批復的文件已經堆集如山。
批閱數份,赫然便看到一份來自井徑關的文件,鼻孔里不由哼了一聲。鄭瀟上任并沒有多久,但這支由他統帥下的軍隊已經表現出了與整個邊軍的不和諧,鄭瀟也是好手段,調拔到井徑關里的軍隊,竟然被他在不長的時間里,降服得七七八八,也是,他去哪里上任帶著整個一個軍官團,至于那些最基層的士兵,窮得叮當響,想來對于卞氏來說,收買他們并不需要花費太大的代價。
而讓鄧樸更生氣的是,卞無雙竟然越過邊軍本部,直接下令兵部給井徑關調拔了一批武器、服裝等軍需品,現在的井徑關士兵可已經是煥然一新,惹得本部許多將領都是眼熱不已,要不是先前落英山脈一役繳獲了大量的楚軍裝備,只怕大本營里就要炸開鍋了。
面對這種情況,鄧樸也深感無奈,即便自己直接向皇帝陛下投訴,最終陛下肯定還是和稀泥,自己根本得不到滿意的答復。最根本的問題,還是自己這一次任務失敗,又身受重傷,幾乎失去了晉級宗師境界的希望,而大哥鄧方又在劉震的問題上出了大漏子,失去了這樣一個重量級的間諜,鄧氏在兩線雙雙失敗,卞氏便趁虛而入,現在,也只能暫且忍耐了,等找到好時機,再給予他重重一擊。
翻開鄭瀟的報告,鄧樸不僅冷笑起來,當真是好笑,這個鄭瀟居然想要本部出動人馬協助他剿滅敢死營余孽,原因竟然是安陽城的楚人愿意出銀十萬兩。
邊軍雖窮,可也沒有窮到這般地步,落英山脈有多大?得出動多少人才能辦到這件事,想剿滅這樣一支六七百人的部隊,就算事先找到了對方的落腳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況,敢死營可是這大山之中一支狡滑的狐貍和兇狠的野狼,一個不好,便會打蛇不著反被蛇咬。這個鄭瀟將事情看得也未免太簡單了。
啪的將文件擲在地上,鄧樸冷然道:“告訴鄭瀟,這件事,大本營不贊同,如果他堅持,可以自行出兵,楚人的十萬兩銀子大本營一分也不會要,由他自行處理。”
一名幕僚撿起文件,笑道:“屬下這就回復他,這個鄭瀟不曉事,要是他折在敢死營手里,那才真成了一個笑話。”
鄧樸呵呵一笑:“他如果真去做,多半是做一些無用功,勞民傷財最后一無所獲,不過現在敢死營與以前不同了,秦風死了,主力毀了,想要鄭瀟吃虧也不大可能。”
“大將軍,這個敢死營可殺了我們邊軍太多的人,與我們有血海深仇,大將軍真不想找他們復仇?”幕僚提起筆來,看著鄧樸,有些不解。
“仇自然是有的,但復仇,可不能不分時候。”鄧樸笑著搖了搖頭:“如果送到我嘴邊,那自然是一口吞了毫無二話,可現在明擺著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我干嘛要去做?敢死營現在成了落水狗,可這只狗還是會咬人的,這個時段,恐怕他們更兇狠,再者,敢死營現在與楚人結下了死仇,由得他們留在落英山脈,讓他們去與楚人狗咬狗,以敢死營的德性,這一回吃了這么大一個虧,肯定不會就此罷手,說不定下一回咱們再去打劫安陽郡,這個敢死營也出去混水摸魚說不定。”
“大將軍高見,既然有利用的價值,自然是留下來比較好,到時候利用他們來對付鄭瀟也比較方便。”幕僚會意的點點頭。
鄧樸卻是笑而不答,腦海里卻浮現出了一張面孔,就是這個人,讓他在落英山脈功虧一簣,雖然武功不高,但那一股堅韌的勁兒,卻不得不讓人佩服,自己這一輩子還真沒有吃過這樣的虧呢!可惜啊,死了!否則倒還真是一個好對手。
知己難求,但棋鼓相當的對手,又何嘗不難求呢!
搖搖頭,鄧樸重新埋首在厚厚的案牘之中,開始艱難地掃蕩工作。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鄧樸才被腳步聲打斷了工作,抬起頭來,一名牙將匆匆走了進來。
“大將軍,大營之外有人求見!”牙將躬身遞上了一張拜貼。
拜貼很粗糙,看起來倒像是在哪里隨便撿了一張紙寫就,不過上面的一筆字倒是行云流水,顯得功邊深厚。掃了一眼下面的署名,鄧樸就像是被針刺了一下般,霍地站了起來。
“大將軍,怎么啦?”屋里的幾個幕僚都被鄧樸見了鬼一樣的表情嚇了一跳。
鄧樸回過神來,揮著手里的拜貼,卻是大笑起來:“可真是奇了怪了,今天我們剛剛說到敢死營,敢死營的重要人物居然就把貼子投到我這來了,奇哉怪也。舒暢,哈哈,這可是敢死營中無名有實的二號人物,這人回來了嗎?他來找我是個什么意思?”
“或者敢死營現在也覺得自己走投無路,想來投效大將軍?”一名幕僚猜測道:“如果真是如此,大將軍不妨可以加以利用。”
放下拜貼,鄧樸思索了片刻,對那牙將說:“你去將這個人帶進來,我看看他打得是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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