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的安陽郡守譚俊今天極是高興,到安陽郡上任的時間不短了,今天是他感到最輕松的一天。
磋砣了大半輩子,臨到老了,官運反而來了,從一地知縣連升數級,直接成了一群之守,這本來是一件極高興的事情,但他的任地,卻不是什么善地。安陽郡,這個剛剛遭受了秦人荼毒,百廢待興的地方,成了他郡守生涯的第一站。
如果是在幾年前,安陽郡這個地方還算是一個肥差,因為左立行的存在,安陽郡穩若磐石,廣闊的平原,富饒的土地,讓安陽郡成為大楚除開南方那些郡治之外最富有的郡治。但現在,卻成了最苦的苦差。
因為秦人隨時會來。
當然譚俊也明白,如果不是安陽郡變成了這個樣子,又怎么會輪到自己這么一個沒有朝廷后臺,沒有家世背景的人來作主呢?這些年來,自己勤扒苦掙,可不管在任上作出了什么樣的成績,朝廷考評之上得過多少上加,最終也只是在各個窮縣之間打轉,好不容易做出了一些成績,立馬便有人來接任,而自己,又要到另一個苦哈哈的地方去打磨。
本來已經死心了,但官運卻在這個時候來了。大楚的官場風暴席卷全國,前左相楊一和的人馬被一掃而空,全國官員奇缺,而二殿下的嫡系們,自然是怎么也不愿意到安陽郡來的,這個時候,自己這個二邊不靠的家伙,終于被某些人想起來了。
愁!這是到任的譚俊唯一的念頭。府庫空空如也,交接之時,前任郡守程平之告訴譚俊,當時為了讓秦人退兵,府庫里的存貨全都搬空了。一個亂得不能再亂的攤子。
沒錢,還可以撐著,最讓譚俊心驚膽戰的是,秦人距離安陽城近在咫遲,從落英山脈出兵,到安陽城,不過三數天功夫而已,而新任的安陽郡郡兵統領段暄明確地告訴他,如果秦人來了,甭指望這些爛到泥里的郡兵能作出任何有效的抵抗,唯一的辦法,還是前任的老法子,花錢消災。
譚俊以前一直在內地為官,那里體會過這種架在火上烤的滋味,當真是食不知味,寢不安枕。生怕什么時候貪婪的秦人又揮兵殺過來。
到任不過月余,卻已是瘦了十多斤,原本合體的官袍,現在竟然是松松垮垮了。
好在秦人還很給面子,這段時間以來,居然沒有絲毫動靜,而今天,譚俊終于松了一口氣,因為朝廷任命的新的西部邊軍統帥要到了。
大名鼎鼎的大將軍安如海。
對于譚俊來說,這可是一尊真正的大神,先帝時期的老將,深得先帝信任,有他來西部坐鎮,很多自己根本無法解決的事情,在他哪里就算不得什么事情。
他來了,至少在兵事之上,自己再也不用這么著急上火了。
站在東門處,負手而立,翹首西望,他是真心地盼望著安如海快快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早出現一刻,自己便早放下一半的心思。在他的身后,是郡守府的官員以及安陽郡治下的十數個縣的主官,今天都齊聚安陽城,歡迎西軍新的統帥到來。
而在另一側,站著的卻是安陽郡新任的郡兵統領段暄。對于這名將領,譚俊還沒有多少了解,只能憑著他最直觀的感受來觀察這個未來的搭檔。從級別上來說,自己要高郡兵統領半級,自己也是他的直接上司,但從文武殊途上來講,兩人更多的是合作的一種關系,在這種邊境城市,如果文武不合,那是根本做不了事情的,甚至還可能壞事。
總體上來說,他還是覺得這個段暄是很不錯的,至少,比以前的那些郡兵將領要強出太多,從他們出城到現在,這個段暄一直保持著筆挺的姿式站在那里快半個時辰了,居然連動都沒有動一下,譚俊不懂軍事,但是只消看一眼段暄身后那些原郡兵將領們扭來扭去的身體,還是能一眼看出兩者的差距來。
希望這位新上任的段統領能夠練出一支強兵來,不管怎么說,這支郡兵名義上還是自己麾下的,在安陽郡這地方,手里有兵,心里不慌啊!當然,等一切安定下來,自己還是要想法與這位統領搞好關系,有時候,良好的私人關系,可比官面上的正常秩序還要有用得多,在底層主官位置上轉悠了很多年的譚俊深深的明白這個道理。
耳邊傳來隆隆的馬蹄之聲,譚俊收懾心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官帽,讓自己的儀態顯得更端莊一些。回頭掃了一眼身后的那些屬下,果然,那些人也一個個都站直了身子。
安如海,是真正的大神。
地平線上,先是出現了一面大旗,緊接著,數百匹戰馬依次從地平線上躍出,在這些戰馬的正中間,是數輛馬車。
從早前接到的通報中知道,這一次安如海可不是單人獨騎來上任的,與他一同前來的,是他的家眷,堂堂的當朝大將軍,先帝最信任的將領,顯然是準備在西疆扎根了,單是這一點,便讓譚俊感到很慚愧,因為在接到來安陽郡上任的圣旨之后,他是獨自一人來的,安陽郡現在情形嚴峻,他不想讓家人跟著自己擔驚受怕。
自己比起安大將軍來,在一心為國為民之上,還是差得太遠了,安大將軍帶著家眷來上任,對于安陽郡的官員百姓來說,不諦于是吃了一顆定心丸。或者,自己也該將家眷都按來,以顯示與安大將軍共進退。
顯然是看到了城門口迎接的人群,馬隊驟然加速,只余下了數十騎在后護衛著馬車,奔騰的戰馬頃刻之間便到了城門口,隨著第一人猛勒戰馬,數百騎戰馬幾乎在同一時間整齊劃一的停了下來,訓練之有素,讓迎接的官員和看熱鬧的百姓們齊齊喝了一聲彩,對于這些剛剛經受了驚嚇和苦難的人來說,能在這個時候看到自己國家的軍隊有如此強悍的表現,自然是大為高興。
剪刀聽到身后郡兵將領們的倒抽涼氣之聲,臉上微微抽搐了一下,這種陣勢,于他而言,并沒有什么稀奇的,與秦國人打了太多仗的他,深知一支軍隊能不能打仗,并不在于這些花架子之上,只有直面生死的時候,才能真正分得出一支軍隊真正的戰斗力。安如海帶來的這支騎兵,現在充其量只能說訓練有素而已。
秦國的那些邊軍,衣不蔽體,兵甲不全,看起來就像是一群難民,但打起仗來那種不要命的勁頭兒,卻是讓人思有余悸。每一次和他們作戰,都如同在鬼門關上轉悠一圈。他很有些因為身后將領們的失態而惱火,文官和百姓們不懂軍事,驚訝,歡呼那是自然而然,但你們如果也是如此,除了證明你們根本不懂得作戰之外,還能證明什么?
看到譚俊邁步向前,段暄落后半步,也走了上去,安陽郡一文一武兩位巨頭,向著安如海走去。
高大的戰馬背上,安如海目光如電,掃視了一下眼前,譚俊,一位在底層轉悠了數十年的官員,政績一大把,特別是在發展地方經濟上面是一把好手,他能上連升數級到安陽郡,便是自己點名要來的。在內衛干了這么多年,別的什么先不說,對于大楚的官吏的能力,安如海還是清清楚楚的,現在的安陽郡百廢待興,正需要這樣實干的官員。閔若英答應自己要什么給什么,自己的第一個要求,便是將這個譚俊弄來。當然,安如海并不打算讓譚俊知道他能連升數級是因為自己的緣故。
眼光掃過譚俊身后半步的武將,安如海的眉頭卻是皺了起來,段暄,綽號剪刀,這一次剿滅敢死營的行動,如果不是此人的參與,根本不可能完成。對于剪刀的履歷,安如海也是一清二楚。強將手下無弱兵,秦風帶來的部將,在氣質之上便與身后那一幫郡兵將領截然不同,不得不說,這個段暄是一個有能力的將領,但安如海卻不喜歡他,很不喜歡。出賣,背叛,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像安如海這樣的人,都不喜歡。
他翻身下馬。
“譚俊見過安帥!”譚俊抱拳,一揖到地,笑道:“安帥,您可算是來了,你來了,我這顆心終于落回到了肚子里。”
安如海抱拳還禮,對于像譚俊這樣幾十年如一日勤勤懇懇的官員,安如海還是相當尊敬的,因為正是有了這些人的存在,大楚才有了如今的天下第二的實力。“譚大人,安某人奉旨意重建西軍,以后需要安陽郡配合的地方太多了,還請譚大人到時候能一力支持。安某人就感激不盡了。”
“安帥說哪里話來!重建西軍,是為了安陽郡百姓的安全,也是為了大楚的西陲安全,只要安帥需要的,安陽郡便是砸鍋賣鐵,也得支持安帥,如果沒有一支強大的軍隊來保護安陽郡,其它說什么都是空的。”譚俊正色道:“所以安帥不必擔心安陽郡的態度,下官的態度就是,全力支持安帥。”
“多謝!”安如海微笑道。雖然從影響力,官階之上,自己遠遠不是譚俊能比的,但大楚文武分治,邊軍與郡治完全是兩個系統,真要是扯起皮來,可不是容易處理的事情,現在看起來,自己把譚俊弄來,是走對了第一步。
“安陽郡郡兵統領段暄見過安帥!”剪刀踏前一步,向安如海施以軍禮。
雖然郡兵不屬邊軍序列,便終歸還是軍人,安如海可就沒那么客氣了,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段統領,我知道你。這一次你立了大功,大義滅親,當真是令人敬佩。”
面對著這帶刺的稱贊,段暄臉色不變,微微躬身:“為國效力,自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