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無際的黑暗,看不到盡頭在哪里,想要伸出手去觸摸,卻又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不僅僅是手,而是全身上下,都似乎毫無知覺,仿佛他們從來不屬于自己一般。
惶急,恐懼,無數的負面情緒,瞬間便充斥著整個思緒。
人最大的恐懼,無外就是思想還屬于自己,身體卻已經不再聽從自己的支配。
秦風只覺得自己便像一顆無根的浮萍一般,毫無目的的飄浮在這無邊的黑暗之中。
認命嗎?不,當然不。
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竭力收懾心神,努力地去感受體內的力量,用盡一切能想到的辦法,來調集身體內的每一個細胞,哪怕根本沒有什么用處,他仍然努力著,掙扎著。
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就這樣拼命地掙扎著,與自己的命運做著堂吉訶德式的抗爭,明知希望渺茫,卻仍不甘心放棄。
不知過去了多長時間,有些時候,他甚至認為這只不過是一場夢境,是一場虛幻,是自己死后飄渺無依的魂魄最后僅存的意識。但他仍然努力著,只要這一絲意識尚存,他就要為自己的命運而拼搏。
外部仍然是漆黑一團,但在無休止的努力之下,體內卻終于有了反應,一朵微弱的似乎隨時可能熄滅的星星之火突然之間便出現在了那里。雖然風雨飄搖,卻頑強的閃爍著微弱光芒。
努力終于有了回報,雖然不明白這是什么,但秦風卻是大喜若狂。
不怕有反應,哪怕這個反應是負面的,也比什么也沒有強。
一顆,兩顆,每過一段時間,體內便會多出這樣一顆小小的星星,這些小星星并不是孤立存在著,彼此之間,有一道道幾乎難以察覺的細線相連,當他們多到一定的程度之后,秦風發現他們動了起來。
旋轉著,每轉一圈,便會多出更多的小星星,密密麻林的分布在體內。此時的秦風已經完全地讓自己沉靜了下來,他將心神沉入這片旋轉著的星星之間,仔細體察著他的存在。
呈現在他眼前的這副場景,似乎讓他十分的熟悉,他努力地回憶著自己曾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長時間身處無邊的黑暗之中,似乎讓他的思維也有些遲鈍了,長久的思索,他終于想了起來。
那是星河!在自己生命中的某一個時段之中,這種畫面于他而言并不陌生,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種場景會出現在自己的體內。
從這個旋轉的星河開始運轉,他能清晰地感到,一道道赤紅的火線從無邊的黑暗之中突兀地飛出,投入這片星河之中,一轉之后,便化為一顆極小的星星,在這片星河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融入其間。
那些飛蛾撲火一般出現的火線,讓他感到極端地熟悉和親切,那是自己這些年來辛辛苦苦修練的真氣,那些讓自己這些年來吃盡了苦頭,讓自己始終在生死邊緣徘徊的真氣。現在他們被一絲絲地從黑暗之中抽出,在這片星河之中,被磨去了所有的戾氣,變得似風,似水,似光,柔和卻又無孔不入,無堅不摧。
星河在漸漸的被點亮,更多的火線飛來,更多的星星被點亮,旋轉著的星河最中間,出現了一個深不可測的黑洞,一朵朵的星火飛,投入這個黑洞,消失無蹤,但秦風卻又能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們的存在。
時間便在秦風的細細感知之中飛快地度過,終于,被點亮的星河之中,一道道明亮的光線從最中間的黑洞之內射出,充斥著體內那本來已經被摧毀的經脈所在的位置。
身體突然之間感受到了一絲絲涼意。
秦風歡喜若狂,在如此長的時間之內,他第一次有了感覺。
尾指微微彈動了一下,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卻讓秦風幾乎被巨大的幸福感摧毀,他終于對身體有了支配權。
指頭一根根的蜷曲,展開,慢慢地握成拳頭,緩緩地舉起到了眼前。他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皮,想要看看自己的手,看看是不是變成了一個外形古怪的大怪物。
雖然似乎有千斤重,但眼前終于還是打開了一道縫隙,不再是黑暗,光明頃刻之間展現在了他的眼前,他看到了自己緊緊握著的拳頭。
終于完全睜開了雙眼,秦風看到了屋頂,那是一根根樹桿搭建而成的簡陋屋頂,上面,還零落著一些帶著綠葉的枝條。看著那簡易的人字形結構,秦風只想放聲大笑,這是敢死營的標準棚屋建造結構,難道自己已經回到了敢死營中么?
馬猴提著一桶熱水走進了屋子,這些天,一天兩遍,早晚各一次,他都會替秦風擦拭一次,他必須好好地照顧秦風,舒大夫說過,像秦風這樣長時間一動不動地躺著的人,如果不多多擦洗,翻動的話,身上會長滿爛瘡的。
他不認為這是一件苦差事。雖然他們在房山已經呆了快一個月了,每天枯燥地重復著這些工作,但在小馬猴永遠抱著美好希望的人看來,說不定什么時候,秦風就會在他正在替他擦洗的時候睜開眼睛。
咣當一聲,水桶掉在了地上,熱水四溢,流滿了屋內,迷蒙的霧氣蒸騰而起,從門口,窗戶射進來的陽光照射著這些霧氣,在馬猴的眼前,展現出七彩的顏色,瑰麗無比,但這一切,都比不上馬猴看到的一切。
他看到,近一個月來一直躺在床上紋絲不動的秦風,兩只手高高的舉了起來,左右轉動著,那雙閉了近一個月的眼睛,此刻正大大的睜著,骨碌碌地轉動著。
他尖聲大叫了起來。吼叫聲音之大,似乎能戳破天際,劃破長空。
正在外面愜意地享用著馬猴做的早餐的舒暢聽到了馬猴的狂叫,他一下子跳了起來,扔掉了剛剛還贊不絕口的一只燒兔腿,拔腿便跑向屋子。
這些天來,他每天都仔細地探查著秦風的體內,他能感受到,那片星河在一天天的壯大,秦風的生命體征也一天比一天強壯,醒來,或許就在某一個霎那時刻。
他聽到了馬猴的叫聲,也聽到了馬猴叫聲之中蘊藏著的巨大喜悅。
秦風醒了!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飛一般的竄進屋內,看到床上的秦風,與馬猴一樣,他也如同釘子一般的釘在那里,手舞足蹈,放聲歡呼著。
兩個大男人歡呼著,跳躍著,在泥濘的屋里又蹦又跳,嘴里笑著,眼中卻淚水橫流。
床榻之上的秦風有些艱澀地轉過頭來,看著舒暢,看著小馬猴,臉上卻露出了一個鄙夷的眼神。
“兩個大!”他口齒不清地向著兩人發出嘲笑聲。
“你才是!”舒暢回罵著,撲過去,緊緊地擁抱著秦風,馬猴也跳了過來,六只手臂緊緊地抱在一起,笑中有淚,淚中含笑。
郭九齡提著幾樣禮物,邁著穩健的步子走進了昭華公主府。昔日熱鬧的昭華公主府如今冷清異常,這倒不是因為昭華公主失勢,而是因為自那件事情之后,昭華公主便宣布閉府,連她掌管了數年的集英殿也甩手不管,而如今閑著沒事做的郭九齡便在閔若兮的命令之下接手了集英殿。
集英殿是大楚朝廷用來控制大楚江湖的一個組織,實力強大,內里佼佼者像霍光,瑛姑,都是九級高手,現在因為閔若兮的離去,霍光和瑛姑也脫離了集英殿,一個去了小意菜館端盤子,另一個陪伴著昭華公主,將自己也關在了公主府。
今天,郭九齡便是打著向昭華公主詢問集英殿相關事宜的旗號來到公主府的。當然,事先也稟告了皇帝閔若英,獲得了他的同意。
偌大的公主府根本看不到幾個人。先前宮里派來的人,盡數被閔若兮攆走,剩下的,都是昭華公主自己的心腹,但對于這個龐大的府第來說,這幾個人太少了。這使得整個公主府都黑沉沉的陷入在一片黑暗之中,唯有一個小小的角落里還亮著燈。
跨步進入房內,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供桌,一塊靈牌。三柱青香常年不熄,偌大的香爐之內,已是積滿了大半缸香灰。
一身孝服的閔若兮靜靜的坐在一邊的書桌上捧著一本書讀著。臉色平靜,看不出什么心思,見到郭九齡進來,放下了書本,微微點了點頭。
郭九齡將隨手禮交給了瑛姑,并沒有先向閔若兮見禮,而是走到了靈牌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上了一柱香,抬頭看著靈牌上的幾個大字,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真是難以想象,當初在落英山脈之中,那個自天而降,一刀便劈退了鄧樸的青年軍官,如今已經變成了木牌牌上的幾個字,更難以讓人相信的是,如今給他守孝的,居然是當朝公主。
“公主,您召見下官,不知有何吩咐?”轉過身來,郭九齡看著閔若兮,躬身見禮。
“我心中有惑,想請郭老為我解惑!”閔若兮緩緩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