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邪射雕上前一步,將兒子飛虎子護在身后。
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腰間的橫刀之上,雙眼中露出復雜的神色。他從李琿的眼神里看到了殺戮,看到了野心。這是一雙兇惡的眼睛,映著夕陽的顏色,兇惡又殘忍。
他明白了。
什么價值十萬貫的切糕,什么商隊被劫,其實都不過是這個二皇子的謊言,這只是一個幌子,二皇子在綏遠的時候是有過前科的。
他不過是找個理由,然后進入自己的封地,向自己發難。
“殿下,我想這里面是一個誤會。不管那價值十萬貫的切糕是什么,也不管你的商隊出了什么事情,我認為都可以上報朝廷,請求朝廷調查,我也相信朝廷會給你給我一個公正的結果。”
說完,他轉身看著自己的兒子。
看著才十二歲,卻已經顯露不凡的兒子。他伸手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將一枚虎符遞給兒子,凝視著兒子的眼睛,他沉聲道,“兒子,記住,一會如果我們打起來,你什么也不要管,只管突圍回部落。召集沙陀部落里的男人,做好準備。如果我死了,你就去漢京,請求貴族院為我們主持公道。”
朱邪鴉兒搖頭。
“不,我要跟爹一起,我們跟他們拼了。這里是我們的封地,他們無故擅闖,還刀劍相向,我們有權將他們殺或俘。”
朱邪射雕嘆聲氣,“那是皇帝的二皇子,并不是一般人。哪怕他們無理在先,最后我們也不會有好結果的。今天這事能夠談最好,若實在不行,你一定得突圍,回到部落去。”
沙陀部男女老幼加起來都不到兩萬人口,守在這片貧瘠的沙陀磧里,二皇子已經打過他們許多次主意了,看上的都是他們的人口。
“父親,二皇子為什么要這樣做?”
射雕嘆氣,“因為他是皇子,因為他是漢人,所以他有恃無恐。我們雖然也是大華的封侯,可我們是突厥人。”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雖然我佩服皇帝,可皇帝的這個兒子卻不是好人。中原還有許多跟二皇子一樣的人,并不喜歡我們這些蠻夷胡狄,巴不得我們都死光了,或者全都成為他們的奴隸才好。”
華夷之分始終存在。
大華皇帝意圖將那些各族蠻夷都打碎分散,然后納入華夏體系,最終將他們變成華人。
沙陀伯國這兩萬不到的人口,可依然被不少人認為會是個威脅。二皇子的這次行為,可以說也正是因為有那樣的輿論基礎。
他轉過身,重新面對李琿。
面對著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朱邪射雕拔出了自己的劍。
他身后的幾十騎沙陀騎士也紛紛拔刀。
既然這位皇子是故意來找事的,那就戰。
李琿呵呵一笑,面帶不屑。
“果然是一群兇人,居然敢向孤拔刀相向。侍衛長,給我拿下這些兇賊!”
伊吾郡王國的侍衛們也都紛紛拔劍,催馬上前。
兩位封侯帶著手下刀劍相向,劍拔弩張。
李琿有備而來,手下三百騎士,皆著重甲。而沙陀人卻只是在這里打獵,不到百騎,還多是輕甲。
雙方實力差距很大。
眼看著沙陀人可能要被圍殲,大華諸侯間的第一次內戰就要開始,這個時候,自沙陀人的隊伍里駛出一騎。
“住手!”
朱邪射雕和李琿都看向這人,一個很普通的沙陀人,看不出什么奇特來。連朱邪射雕也有些驚訝,這人他很熟悉,一直是跟著自己的一個侍衛,可這會怎么站出來了。
騎士上前。
“伊吾郡王、沙陀伯,你們可知道你們要干什么?諸侯交戰,這可是大罪。”
先聲奪人,震住兩位封侯。
這個沙陀人又上前幾步,來到李琿的面前。
“伊吾郡王,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事情?就在剛剛,你已經觸犯了大華數條憲法,違返了分封法等諸條律法。”
李琿面色一沉,“你又是何人?”
那人從懷里掏出一物,高高舉著。
“在下錦衣衛西北鎮撫司駐沙陀密探,本來我不應當暴露身份的,但剛剛的情形,我不得不出面了。這是我的身份牌,二皇子殿下,希望你能夠克制一下。不論伊吾國的商隊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論殿下損失了多少貴重切糕,這一切都應當交給朝廷有司調查,你這樣貿然進入其它諸侯的封地,可是重罪。”
“現在,請殿下立即退回伊吾國,否則,我定會將今天這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向錦衣衛指揮使奏報。”
李琿臉色變的很難看。
這里是伊吾和沙陀的邊境,他知道沙陀人這幾天在這里打獵,才會帶人找過來。準備以切糕被劫做為借口,威脅沙陀人。當然,若是沙陀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到時他就在這里把朱邪射雕一行人殺了。
只要朱邪射雕死了,到時沙陀人就沒了主心骨,他還會有后續的計劃來吞并沙陀人。
只是沒有想到,朱邪射雕的身邊居然還有錦衣衛的人。
他陰沉著臉,甚至在想是不是要把這人也一起做了。
這時,那錦衣衛特工笑道,“殿下切莫有那危險的想法,就算殺了我,又有何用。實不相瞞,其實錦衣衛特工到處都是,就連殿下的身邊,其實也有我們錦衣衛的人。而且,不但有錦衣衛的人,還有飛騎司的人,也還有六扇門的人。你就算殺了我,可你就能包準把你身邊的其余密探都找出來嗎?你能保證今天的事情,真的神不知鬼不覺嗎?”
“殿下,趁一切還沒有鑄成大錯這前,趕緊收手吧。這只是一個誤會,我相信朱邪伯爵也不會借題發揮,把這小事弄的沸沸揚揚的。”
李琿一下子覺得自己身邊的人里,似乎真有好些人都有是特工密探的嫌疑。忽然間,他感覺自己的計劃漏洞百出。
一時間,不免有些騎虎南下。
侍衛長湊過來輕聲道,“殿下,事已不機,不能再進行了。不如就此借坡下驢,說是誤會,咱們撤回去罷。”
“可是這事已經開了頭,到時錦衣衛上報,陛下也一定會責罰孤。”
“畢竟我們還沒鑄成大錯,總比出了事強。”
李琿猶豫了好一會。
“這位錦衣衛的兄弟說的有理,孤之前一心追查商隊被劫之事,一時沒有注意越過了封地界線,都怪這地方,都是荒漠,也沒有個什么明顯的界線,一時不察就出了界,非是有意。”
他打了個哈哈,“既然有錦衣衛的兄弟在,那么這事孤就上報朝廷來調查,今天的事情算是個誤會。朱邪伯爵,你說對吧?”
朱邪射雕還處于震驚之中,沒料到自己身邊跟隨多年的一個侍衛,居然已經成了錦衣衛。
這錦衣衛還真是無孔不入,既驚訝,可又暗自慶幸,若是今天不是他,只怕他們還真可能要被這個瘋子一樣的二皇子給殺了。
二皇子說是誤會,朱邪射雕自然也就順口接下去。
事情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雖然心里也很不滿,但又如何,人家是嫡皇子,他只是一個異族分封的伯爵而已。
真把事情鬧大了,說不定朝廷就會有人想著要借機把他的封地爵位都給收走了。
“確實只是一場誤會,請殿下放心,某也定會派人協助調查,一定找出那劫殺商隊的馬賊。”
李琿點點頭,對著朱邪射雕笑了笑,笑的很冷,目光還往朱邪鴉兒手里的弓箭示意了一下,那也是一個威脅。
非法擁有禁軍的弓箭,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的一個事情。
“我們走!”
李琿很不痛快的喊了一聲,調轉馬頭離開。
三百騎的隊伍撤離,遠去,漸漸消失無蹤。
朱邪射雕長松口氣,一陣風吹來,他只感覺后背發涼,后背的衣衫居然早就濕透了。
“這事就這么算了嗎?”飛虎子瞧著跋扈二皇子遠去的方向,不甘的問,“我知道他是二皇子,可他就能夠這樣為所欲為嗎?”
射雕沒有回答兒子的問題,他轉身來到那位侍衛面前,“赤心,今天多謝你,要是沒有你,只怕出大事了。”
朱邪赤心道,“我加入錦衣衛已經很久了,最早的時候,還不叫錦衣衛。那時叫暗影,我被他們招募,后來大華立國,暗影改組,我就成了錦衣衛的人。”
射雕笑著道,“確實是沒想到。”
“挺好的,挺好的。”朱邪射雕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自己身邊最信任的侍衛,居然早幾年就已經成了張超的鷹犬,心里自然是有些不舒服的。可如今這侍衛已經不再是他的侍衛了,他早就成了朝廷的錦衣衛,是留在自己身邊監視自己的人。
甚至,今天若不是他,沙陀就要出大事了。
說來,還得感謝他呢。
“我會馬上打報告,申請調走的。”朱邪赤心道,今天被迫暴露了身份,肯定不能再呆在沙陀了。
朱邪射雕拿起那兩只還穿在箭上的野鴨子,笑道,“飛虎射落的鴨子總算沒有飛走,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就在這里做飯,今天晚上吃野鴨子湯,加點蘑菇,再來點馬奶酒,味道那是極好的。一會,我們一醉方休。不管你以后去了哪里,你也還是我沙陀部的人,也是我朱邪射雕的好兄弟。”
朱邪赤心點了點頭,“我是沙陀人,也是大華人,我們都是沙陀人,也都是大華人。”
飛虎子一個呆呆的走到一邊坐下。
晚風吹著漸發黃的草,馬腿已經栓上了馬絆子,卸了鞍的馬就在旁邊啃著草。
一頂帳篷已經搭起,一面沙陀人的旗幟在風里打著卷。
飛虎子看著自己手里的那張弓和那壺箭,過去,這是他最喜歡的東西,是他十歲生日時父親特意送他的生日禮物。
可是今天,他卻有些厭惡這弓這箭。
“在想什么呢?”朱邪赤心走了過來,在他旁邊坐下。
朱邪鴉兒頭也沒抬,“你背叛了我父親。”
“算不上。”赤心拿過鴉兒的弓。
“當初我們都是突厥人,是西突厥可汗下的一支,其實真要說來,我們祖上也并非突厥人,不過是被突厥人征服的一支罷了。降服突厥人后,為他們征戰,也就變成了突厥人。”
“再后來,我們又歸降了唐人,再是華人,所以我們現在也成了華人。你父親是大華的封侯,我則被招募做了大華的錦衣衛特工,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區別。”
“飛虎子,你現在還年輕,但你很出色,早晚會成為我們沙陀部的新領袖。我是看著你從小長大的,現在給你一點忠告吧。時代不一樣了,我們沙陀人如果不能主動的融入大華,那么我們就早晚會被大華拋棄。”
赤心做為朱邪射雕的侍衛,也經常有機會出去,多是以為沙陀人交易的機會。他也有更多的機會見到外面的世界,通過錦衣衛這個渠道,看的更多聽的更多。
沙陀一個不到兩萬人的部落,因為一些特殊的原因保留了下來,還有一塊封地,但這種現象是比較少見的,其它的突厥諸部,基本上都被打碎分散的遷到了中原各地,甚至是整個部落被貶為奴。
但沙陀這種情況也是難以持久的,哪怕這里再貧瘠,可畢竟整個沙陀部在一起,還是會被人視做威脅。
今天來犯的是二皇子,他以錦衣衛身份讓二皇子離開了。
但如果明天來的是朝廷的兵馬,就再無人可以說退他們了。
“那我們要怎么辦?”十二歲的飛虎很茫然。
“走出去,主動的融入到大華去,不要一直死抱著一起,那樣只會讓朝廷始終不放心我們。比如你,你這么優秀,你完全可以去考取大華的少年軍校,過去學習深造,今后加入軍隊當一名軍功,打仗掙取功名爵位。我們部落里的其它少年也是這樣,讓他們出去讀書,去做工,去經商,沙陀磧太貧瘠了,這里根本沒有什么發展,應當讓我們部落的人走出去,在外面的世界闖蕩,在外面生根發芽,開枝散葉。”
“當我們走出去,融入到大華里面后,大華也不會再視我們為威脅了。”
“為何?”
“因為那個時候,我們也成為了這大華的一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