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昔日神木部族先祖留下的白骨面具,究竟在以后什么時候有用,又是有什么用處,陸塵都沒有對葉子說明白。葉子很想問個清楚,但陸塵在她開口之前,就已經將她趕了出去。
滿心疑惑的葉子不敢抗拒這個始終神秘莫測的黑袍祭司,只得退了出來,同時也是心驚膽戰地將那個白骨面具藏在懷中,緊緊包裹起來,生怕被其他人看到。
不管怎么說,神木部族已經被滅亡并消失在這片荒原大地上,此刻從名義上來說,她和那些殘余的族人也都是黑火部族的人了。如果這件東西被有心人看到并認出來的話,只怕會有一陣難以測度的風波。
畢竟在過往的那些日子里,葉子可是親眼看到過不止一起當著全部族人的面殺死那些仍然心懷舊祖的人的情景了。
不過雖然有這樣的危險,但葉子還是沒有任何猶豫地就將這白骨面具收下了。當她離開那間黑暗的石屋時,她下意識地向旁邊看去,那些面無表情的黑火衛士只是轉頭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移開了。
葉子松了一口氣,趕忙大步離開了這里。
天亮了。
陸塵帶著阿土從祭司石屋中走了出來,早已等候在外頭的黑火部族的人已經站成了一排,從族長火巖以下,白雕、鐵熊、黑牛等部族將領,葉子等一眾新人祭司,幾乎所有部族的重要人物都到場了,而在他們的周圍,還有更加眾多的黑火衛士,面色復雜地站在那兒。
但是,當他們看到陸塵時,都是吃了一驚。
因為在這天早上,在晨曦的照耀下,很長時間以來一直都是黑袍祭司形象的那個人族男子,突然脫下了那一身黑袍,換上了他原本的衣服。
一股說不清的微妙的氣氛,在部族營地的這個角落中緩緩彌漫開來,當那一身黑袍消失不見的時候,人們似乎突然間覺得和陸塵之間有了一道巨大的鴻溝。
之前人們敬畏著這個黑袍祭司,恐懼于他的力量和巫術,在這漫長的時間里甚至都忘記了他原來的身份,已經將他看做了黑火部族極其重要的一份子。
但是在這一天早上,誰都突然明白了過來,他就要離開了,他不再和這個部族有任何關系了。
又或者……現在就有幾分可能,會是敵對、敵人的關系?
沒有人開口說話,也沒有人上前迎接,祭司石屋前的氣氛看起來有些尷尬,又隱隱有幾分微妙的緊張,一邊是一個孤獨的人族,另一邊卻是人數眾多超過百人的龐大蠻族人群。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東張西望,有人則是盯著陸塵不放,眼中光芒閃動,而陸塵則是走到了人群前方十余丈處停下了腳步,目視前方那些人們。
他平靜的臉上并沒有什么太多的表情,倒是跟隨在他身邊,已經吃喝偷懶好久時間的黑狼阿土,在這一天突然像是恢復了精、氣、神,猛地發出一聲低沉吼聲,脖頸上狼毛豎起,目露兇光,盯著前方那為數眾多的蠻人們,毫無懼色地齜出了獠牙,看起來大有撲過去咬死幾個、嘗嘗蠻族人肉好不好吃的意思。
而對身邊這只黑色巨狼的兇相舉動,陸塵似乎并沒有察覺到的樣子,他依然一臉平靜地看著前方的人群,甚至在嘴角還露出了一絲微笑。
那笑意深處,似乎還隱藏著一抹更深的譏諷與輕蔑。
一個人和一只狼,還有沉默卻隱有殺氣的一大群蠻人,就這樣有些詭異地對峙著。
如此過了一會兒后,忽然間,站在人群最前頭的火巖哈哈大笑,大步走上前來,然后張開雙臂,熱烈地擁抱了陸塵一下。
“兄弟,我來為你送行!”他大笑著說道。
蠻族人群中的緊張氣氛,頓時一下子緩和了下來,許多人都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氣,也有許多人松開了剛才悄悄握緊的刀柄。
陸塵對他笑了笑,道:“謝了。”
火巖拉了他的手臂,并肩向營地外頭走去,一路上談笑風生,而后頭則是一大群人都沉默地跟著,就這樣一直走到了部族營地的大門口。
火巖依然挽著陸塵的手,笑著說道:“兄弟,你真的不再考慮留下來輔佐我嗎?說真的,只要有你在,荒原再大,敵人再強,我也沒有半點畏懼了。”
陸塵道:“族長雄心壯志,雄才大略,不需要我這微薄之力,也能干出一番大事業的。北方那邊我還有些牽掛,不得已還是要回去,請族長見諒。”
火巖凝視著他,此刻神色略顯復雜而沉重,道:“那條路異常兇險,就算是九死一生也沒關系嗎?”
陸塵沉吟片刻,頷首道:“我還是想去試試。”
火巖嘆了一口氣,點點頭道:“我也知道你心意已決,只是想最后再挽留一下而已,不過事已至此,那就算了,我也只能祝你一路平安了。”
陸塵微笑道:“多謝。”
火巖放開了他的手臂,深深看了陸塵一眼,又等了片刻后,見陸塵似乎仍然沒有什么動作,眉頭不禁皺了一下,只得又開口道:“嗯,你這里是不是還有什么東西……”
陸塵似才醒悟,點頭道:“啊,我確實還有話要對你說,不過這些話卻是不方便讓別人聽到了。這樣吧,族長你再單獨送我一程,如何?”
火巖怔了一下,有些遲疑地道:“怎么,有話不能在這里……”
陸塵道:“咱們兄弟一場,總有些話還是要私下說才好。”
火巖眉頭一挑,臉上掠過一絲異色,沉默片刻后道:“我們相識這么久了,這還是你第一次說‘兄弟’二字。”
陸塵臉色平靜,道:“反正馬上就走了,說說也沒關系啊。”
火巖大笑,點頭道:“好,就看你說出的這兩個字份上,我也該送你一程。我們走!”
說罷,他就和陸塵并肩向前走去。
旁邊眾多蠻族人都將他們二人的話聽在耳中,一時間臉上變色,鐵熊、黑牛等人忍不住都出聲勸了一句,而另一側那四個包括葉子在內的祭司則是臉色復雜,一言不發地看著。
火巖轉身,臉色淡然地揮了揮手,道:“陸塵與我交情深厚,不是你們能了解的,都留在這里,不許跟來。”
眾人啞然,面面相覷,最后還是不得不聽命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兩個人走向荒原深處。
“你的那些部下看起來好像很擔心啊?”當離開部族有一段距離,后頭的人們身影都變得模糊起來之后,陸塵忽然開口對火巖說道。
火巖面不改色,隨口便笑答:“那也沒什么奇怪的,你這個黑袍祭司向來兇威赫赫,大家都怕你。”
陸塵笑了一下,不禁反問了一句:“你也怕我?”
火巖搖頭道:“我不怕。”
陸塵倒是有些好奇起來,看了他一眼后,有些玩味道:“嗯,這是為何,難道你不怕我趁現在你獨身一人的時候將你殺了?”
火巖淡淡地道:“你身懷巫術,又不受我身上這根火神杖的控制,當然有殺我的能力了。不過我想,你無論如何也是不會殺我的。”
“怎么說?”陸塵問道。
火巖停下腳步,看了看遠方,只見荒原廣闊,一片蒼涼,呼呼冷風掠過大地,一片蕭索景色。
“在你心里,本就是想讓我做那一柄殺人刀,日后在我們蠻族中大興刀兵,彼此殺戮的,不是么?”
陸塵面上的微笑慢慢褪去,他靜靜地凝視著眼前這個蠻人,瞳孔深處似乎還微微收縮了一下,過了片刻后,他點頭說道:“你果然還是比那些蠻人要聰明許多啊。”
火巖笑了笑,不過神態看起來卻還是有些蕭瑟,淡淡然道:“聰明有什么用,明知道你的用意,我還不是要走這條路。”
“你可以不走的。”陸塵沉默片刻后,道,“盡管這不合我的心意,但既然你今天對我坦誠相待,我也可以說,你也能守住如今這份基業,不再南下,那么黑火部族同樣也能保住這種局面至少幾十年。”
火巖冷笑一聲,卻是“呸”了一句,昂然道:“我殺父棄子,拋棄一切,可絕不是為了這小小局面。日后就算有再多艱難兇險、血海滔滔,我也一定要恢復我黑火部族先祖的光輝榮耀!”
“不就是死人嗎?死得越多越好!”
他仰天大笑起來,神態壯烈,神情狂野而桀驁。陸塵在他旁邊看著,然后緩緩點頭,隨后淡淡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