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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少年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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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翻涌在蘇府大門之外,殺戮之氣沸反盈天,如此異象當然不可能不驚動蘇府。

  高墻之內早已是一片鼓噪驚喊聲,但蘇家人也是機警,并沒有人蠢到打開大門,倒是兩側高墻上有人搭了幾架梯子爬了上來,對著外頭張望著。

  然后看到外面情形的人都嚇得呆了,有一個膽小的甚至直接從梯子上摔了下去。

  而在蘇府大門之外的大街上,陸塵與老馬依舊隱隱對峙著。

  老馬咬著牙站在蘇府門前,攔住了陸塵,半是焦急半是惱怒地低聲吼道:“醒醒吧,你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年少無知的少年了!這一步踏錯,你就真的回不了頭了!”

  陸塵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沉默地站著,目光慢慢低垂,落在了懷抱中的易昕臉上。她的臉色異常蒼白著,但神情卻十分安詳,仿佛這個胸膛是她最安心的所在。

  在她的嘴角似乎隱隱還有一絲好看的笑意,陸塵此刻甚至好像是聽到她的笑聲。那個少女像平常那樣,正在笑著罵他說他笨啊傻啊的樣子,做人么,當然還是不要那么傻呀!

  她的聲音悅耳動聽,如風中清脆的水晶風鈴聲。

  冷風吹過長街,黑暗浮沉搖曳著,帶走了一切的幻象,她終于還是不可能再說話了。陸塵默默地蹲下,將易昕的身子輕輕放在地上。他的動作異常輕柔,仿佛像是害怕稍微用力就會弄疼了她。

  他低著頭,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易昕的臉龐,過了片刻后,老馬突然聽到了陸塵的聲音傳了過來,輕輕念了一句,道:“少年……”

  他緩緩站起,抬起眼睛凝視前方,那黑暗的火焰燃燒著,似以魂魄為薪火,像是他這一生命運的癲狂。

  從懵懂到有知,從少年到長大;

  從饑渴到孤獨,從冷靜到冷漠;

  從光明到黑暗,從黑暗到陰影;

  十數載,彈指間,還是這座熟悉的城池,那些黑夜里骯臟的角落,連陰影的氣息都未曾變過。只是少年長大了嗎?

  黑夜籠罩著他的身影,他在黑暗中無聲地笑了起來。

  老馬看著陸塵的神情,忽然臉色大變,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但片刻間,他全身大震,一股冰冷寒意涌了過來。

  那個黑暗中的男子霍然抬頭,一聲長嘯,神情間一片冰冷,邁步向前走來。

  這一步竟有破空之聲,長街青石瞬間碎裂,幽暗黑影呼嘯而起,如狂歡的鬼影,似奔騰的怒潮,踏破堅冰,沖破禁錮。

  如我并非少年,而你青春永在,

  便讓這長夜為你盛開黑暗之花,永不凋零!

  整座蘇府門前,黑暗瞬間大盛,無數的黑暗火焰從那個男人身上噴涌而出,帶著這世間最深邃的邪惡,帶著最黑暗的狂野與憤怒,洶涌而來。

  老馬驚叫一聲,連退數步,只是被那黑潮邊緣擦了一點但已然覺得自己心口血氣翻騰。老馬大驚失色,哪里還敢逞強留在這里,一下子就連滾帶爬地跳到一旁,同時口中破口大罵,吼道:“瘋子!瘋了!你瘋了嗎!”

  黑暗之潮簇擁著陸塵,來到那蘇府緊閉的大門前。如驚濤,似巨浪,黑潮轟然撲下,那一刻天地寂靜,那一刻長夜蕭瑟。

  少年心意,雖老猶在!

  大好男兒,縱死不悔!

  “轟!”

  一聲巨響,周圍土地高墻盡皆震動,咔咔咔的崩裂之聲,在黑暗的夜色中驚心動魄地傳來。

  黑潮翻滾之下,厚實的大門轟然倒塌,直接向里面炸裂開去,化作無數碎片散落四方,露出了一個裸的大洞。

  暗潮沸騰,似狂歡到了極點,轟然起舞,卷裹著所有的光明黑暗一起呼嘯著沉淪,然后追隨著那個決然憤怒的身影,大步前行!

  踏入大門!

  蘇府之中先是瞬間寂靜,緊接著一片騷亂轟然,尖叫驚呼聲從后方此起彼伏地傳來,而視線所及之處,至少有十幾個人手持利刃沖了過來。

  陸塵大步前行,面無表情,黑潮猶如實質般從他身邊狂嘯著沖了出去,片刻間,慘叫聲尖銳著撕破了這片黑夜,三個沖來的蘇家人胸口已經多了一個血洞,鮮血泉噴而出,為這黑暗的夜晚抹上了第一絲血色。

  陸塵腳步微頓,臉上掠過一絲詭異的黑氣,那是熟悉的冰冷感覺,再一次從那些失去生命的尸體上被掠奪至他的身軀,沖過氣脈經絡,融入到那黑暗的五行神盤中。

  黑火越發炙熱,黑潮搖曳如狂,似惡魔般饑渴難耐,又像是對著這天地間,發出來歇斯底里的狂笑聲。

  那仿佛是九幽地府而來的嘶吼,恐怖可怕,然而陸塵恍若不聞,向前直行,一路上人擋殺人,樹倒墻開。

  那些普通護院家丁們竟無一合之敵,幾乎都是瞬間斃命在他手下。

  而更遠處四散奔跑,并沒有對他做出攻擊的那些丫鬟仆人,陸塵也視若不見。他閃爍著黑暗火焰的雙瞳,掃過這黑夜籠罩下的大宅,然后望向一處,那是他曾去過的地方,那個屬于蘇墨自己的小院。

  他在黑暗中冷冷一笑,大步走去。

  在他身后,老馬趴在一片狼藉的蘇府大門前,面如死灰,神情沮喪,看著一地血腥和大開殺戒的那個黑暗的身影,長嘆一聲,道:“完了,完了……”

  寂靜的夜空里,一道光芒劃過幽暗的天際,向著昆吾城風馳電摯般沖來。而在夜色之下,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焰沖天而起,殺戮之氣震動四方,一時間也驚起了無數黑暗中的魅影。

  不知有多少人,在那深沉的黑暗中霍然回頭。

  不知有多少深邃的恨意,在夜色中重新點燃。

  蟄伏在這片蒼穹之下的黑暗,在那座高山之下的黑影,紛紛開始回頭。就連在昆侖山最深處的迷霧中,突然也有一個巨大如山的黑影動了一下。

  迷霧纏繞在它龐大而可怕的身軀旁,卻擋不住那一雙燃燒著黑火的龍目從霧氣中出現,遠遠凝視著遠方那座城池,以及從城池中升騰而起的黑暗火焰。

  但是,就在它眼看要離開濃霧現身的那一刻,突然一個魁梧的人影在半空中出現了。

  那是天瀾真君。

  他背對著濃霧中那只可怕而巨大的黑龍,面色冷漠,卻伸出了一只手,攔在了那濃霧之前。

  巨大的龍目冷冷地看著那個胖大的背影,一股如山般的恐怖氣息似乎即將要噴吐在這個光頭胖子的身上,但是天瀾真君似乎毫無察覺,只是懸浮在半空中,擋在了黑龍的面前。

  他的手,沉穩而有力;大風吹過,他寬大的衣袍獵獵飛舞。

  黑龍沉默著凝視著他,片刻后,伴隨著一聲低沉如龍吟般的響聲,那巨大的黑影緩緩縮回到了濃霧里,同時在半空中,則是傳來了一聲有些怪異的話語,回響在天瀾真君的耳畔。

  “有意思……”

  天瀾真君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一樣,神色絲毫不變,只是他同樣也是凝視著遠方那座昆吾城,他的目光同樣看到了那一片沖天而起的殺氣與黑暗火焰。

  過了片刻,忽然有一道光芒掠至這里,卻是昆侖派千燈真人。只見他神色肅然,對天瀾真君一拱手,行禮之后沉聲道:“昆吾城中有黑火邪術出現,殺氣沖天,必是魔教妖孽。或是妄想趁我門中今晚生亂意圖不軌,值此人心動蕩之時,當立下重手絕不留情,以震懾四方賊子。我意親率宗門里一部精銳高手,立時下山鎮壓,剿滅魔教妖孽,特來向您請命。”

  天瀾真君沉默地看著昆吾城那邊,欲言又止,眼底深處有一絲復雜難明的微光掠過。片刻之后,他漠然點了點頭,道:“可。”

  蘇府之中一片狼藉,但畢竟是多年的世家大族,是有底蘊在的,很快的,從府邸中便沖出了一些道行不弱的修士,這其中有的是蘇家子弟,有的只是蘇家請來的供奉修士,其中的許多人,甚至都有筑基境的修為。

  要知道,如今的修真界中,筑基境的道行已經是擁有十分高強的實力了,然而在這個夜晚里,陸塵這種詭異的黑火仿佛是天生的殺戮機器,對上那些修士似乎是天生的克星,所有的法術神通,在那狂野呼嘯的黑暗火焰面前,都會被迅速地腐蝕破壞,然后隨之而來的就是殘忍無情的死亡。

  陸塵以一敵多,竟然仍是不落下風,更可怕的是,周圍圍攻他的那些修士們,幾乎很快都感覺到了一個詭異的事實——那就是,這個兇神的實力,非但沒有隨著戰斗時間的延長而疲憊衰弱,反而是越發強盛起來。

  確切地說,陸塵每殺死一個人,他身上的黑火便濃密深邃了一分,那威力便更加強大了一分。從這些死去的修士身上所掠奪而來的那股灰暗的生氣,是陸塵過往所奪得的十倍百倍。

  此時此刻,他氣海中的五行神盤正轟鳴而響,如饑似渴地吞噬著源源不絕的殺戮生機,然后讓陸塵身上的黑火更加瘋狂。

  “他不是人!是鬼啊!”

  終于,有人在強大的壓力下崩潰了,在死亡的面前狂喊著,丟下了兵刃掉頭跑走,圍攻陸塵的人們嘶吼著,狂叫著,但終于還是在死亡殺機的攻勢下,逐漸散去,不是死就是逃。

  高墻轟然倒塌,陸塵走進了那個院子。

  記憶中的那棟兩層小樓不見了,是被當初蘇青珺一劍斬開的,但在院子的另一側蓋起了另一座華麗的屋子,此時此刻,在廳堂門口,蘇墨站在那里,而他的父母,蘇天河和白夫人都站在他的面前,將他攔在身后。

  陸塵冷冷一笑,盯著那兩人背后的蘇墨,雙眼黑火如沸,猶如魔神妖鬼,便要向前走去。

  但就在此時,突然夜空中傳來一聲銳嘯,一道劍芒破空而至,直落下來沖到陸塵與蘇家三人中間。

  片刻后,光芒散落,人影出現,一個女子面色決然,帶著一絲痛苦之色,正是蘇青珺。

  黑夜之下的大宅里,遠處似乎仍然還在不斷傳來呼喊驚叫的騷亂聲音,但此時在這個庭院中,卻是陷入了突然的沉默。

  夜風吹來,吹拂起那個女子柔順的秀發,她紅色的披肩上,美麗的羽毛在風中飄舞著。

  她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父母站在前方,父親蘇天河雖然面帶驚容但還算鎮定,母親的臉上則是多了一絲恐懼,但或許是親情壓過了所有的害怕,哪怕白夫人的身子在微微顫抖著,但是她依然沒有后退一步,緊抓住自己唯一兒子的手,攔在他的面前。

  而她唯一的弟弟蘇墨,此刻神情似乎有些古怪,神志好像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但每當他眼神清楚時,看到前方被黑暗包裹的陸塵,臉色就變得異常難看。

  蘇青珺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面上露出一絲慘淡笑容,然后慢慢地轉過身,面對著陸塵,看著那個被黑暗吞沒的男子,看著那黑火焚身如惡魔般的身影。

  陸塵沉默著,然后向前走去,黑暗在他的身邊翻涌起來,如一片潮水般向蘇青珺逼了過去。

  可是蘇青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并沒有讓開的意思。

  陸塵眼中的黑火燃燒起來,腳步也絲毫未停,向著她越走越近。

  蘇青珺的雙手握得很緊,片刻后忽然高聲說道:“這是意外!”

  “真的,這是意外……”蘇青珺面上有痛苦之色,放低了一些聲音,道,“我去求易昕師父救治蘇墨,他也給了蘇墨解藥,本來一切都好了,除非、除非是出現了天地異變才會造成藥力失控。可是,可是就這么巧啊,冬峰墜毀了。”

  陸塵沉默地走著,黑暗之潮已經逼近了蘇青珺,眼看只有丈許遠了,就連后方的白夫人都失聲驚呼起來時,蘇青珺卻仍然沒有退卻的意思。

  “易昕妹妹出了事,我也很難過,如果可能,我真是恨不得代她受苦。我也知道,說什么也挽不回她的命了,是、是蘇墨錯了……可是他那時候一定也是迷失了神志啊。陸塵,陸塵!”她閉上眼睛慘笑了一下。

  “不管怎樣,我真的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糊涂去死。只當我求求你行不行,你放他一條生路,無論要我、或是要我們蘇家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可以的!”

  “我這一生,從未開口求過別人,只有在今夜今晚,我求你了!”

  夜色之下,那個美麗的女子哀聲說道,她咬緊了嘴唇,面上有悲涼之色,眼中愧疚、悲傷、失望還有痛苦,仿佛都夾雜在一起,然后就這樣看著那個在黑暗中走來的男子。

  而她等來的,是一句簡短的回答。

  “不行!”

  黑暗如復活的魔龍,隨著這一聲斬釘截鐵的句子轟然而起,向蘇青珺身后撲去;而蘇青珺在這一刻,好像終于也是一聲嘆息,反手拔劍!

  “鐺!”

  劍聲若龍吟,閃爍明光離鞘而起,似秋水灑落人間,橫在那一片黑暗之前。那個美麗的女子橫劍于前,面色蒼白,氣勢卻如山如月,巍峨挺立,竟是一時間將所有的黑暗氣息擋住了。

  月光灑落下來,她的身影顯得如此強大,雖然有幾分孤寂。

  那是昆侖派千載以來最強大的年輕天才,是最年輕的金丹修士。

  冰冷的森寒之氣從黑暗中霍然涌來,從四面八方直接向蘇青珺劈下,蘇青珺一聲清嘯,人隨劍起,不退反進,竟是直接一劍刺向那黑暗深處。

  黑暗怒潮中一聲怒吼,黑暗在她身后合圍,將蘇青珺整個身影包住了。

  蘇家三人大驚失色,但片刻后只聽劍嘯聲聲,如閃電般清亮的劍芒在黑暗之氣中縱橫來去,竟仿佛絲毫不受限制。

  他們面上頓時露出喜色,但轉眼間黑潮又再度大漲,完全淹沒了那片劍光,黑暗滾滾如沸,令外人完全感覺不到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見那邊風氣凄厲如刀,顯然就在這短短時間里,黑潮之中的戰斗已然激烈到了極處。

  驀地,黑潮中有人悶哼一聲,隨即一個身影電射上夜空,正是蘇青珺。而下方黑氣閃開,現出陸塵身影,只見他滿臉黑氣,身上卻是多了數道傷口,隱隱流出鮮血來。

  蘇天河和白夫人都是大喜,但當他們抬頭看到那蘇青珺時,笑容又是一僵。他們的女兒懸浮于半空,面色蒼白,一手持劍,另一手卻是垂在身旁,似乎抬不起來了。

  這妖孽的道行上回禮竟然如此強大!為何以前聞所未聞?

  陸塵冷冷地看了蘇青珺一眼,渾然不管自己身上流血的傷口,便繼續向蘇墨那邊走去。

  白夫人驚呼一聲,蘇天河臉色也是瞬間難看至極。

  白夫人拉住蘇墨的手,幾乎哭出聲來,對著天空大喊道:“小珺,小珺,你快救救你弟弟啊。”

  蘇青珺怔怔地看著那個被黑暗包圍的男子,嘴唇顫抖了兩下,片刻之后,她仿佛是在苦笑,仿佛是在哀傷,但她終于,還是再一次舉起了長劍。

  那是一柄古意盎然的仙劍,天空高懸的明月灑落下清冷的月光,在那一刻,落在了她的劍鋒之上。

  地上的陸塵似有所覺,忽地抬頭望去。

  那一個瞬間,天空似乎突然黯淡下來,又隨即光明大盛。

  黯淡是因為所有的光亮突然都消失了,都聚集到一點,然后在那劍刃之上璀璨迸發。借著這百年難得一見的圓月之夜,清冷月華,蘇青珺一劍揮去。

  那一劍的風采,遮蔽了天地光陰,連漫天的月光都似乎追隨而來化作了劍光,瀟瀟灑灑,落入人間,似情人最后美麗的微笑,伸出溫柔的手掌,做那最后的纏綿。

  月華斬!

  月華之中,斬盡塵埃情愫、人生苦楚、悲憫自傷孤寂難了前世三生糾纏難解的人,傷心是誰?

  光輝寂寞,似這一生倒影;斬開黑暗,望見他黑暗眼眸。

  黑火咆哮起來,逆沖而上,與閃爍的劍光激烈地撞在一起,轟然巨響,沙飛石走,整座庭院周圍的墻壁盡數崩塌倒下。

  片刻后,那劍芒陡然大盛,勢不可擋,割開了所有黑氣直沖而下,陸塵側身一讓,左手直接一把抓住那光芒無限的劍刃,瞬間凌厲的劍芒便從他手掌上手臂上透出了十幾個口子迸射光芒,鮮血噴射而出,而他仿佛毫無知覺,面無表情地直接伸出另一只右手,向著蘇青珺拍了過去。

  蘇青珺人在半空,明眸清亮,手中劍勢一轉,劍芒厲嘯,一瞬間竟是直接刺穿了陸塵的左臂,生生地透了出來。

  陸塵悶哼了一聲,面容終于扭曲了起來。

  那一刻,劍芒對準了他的心口,將刺未刺之時,他的右掌也挾帶著漫天寒風黑潮,呼嘯而至。

  那電光火石的瞬間,他們近在咫尺,他們的目光也終于有了片刻的交匯。

  那一眼深深深深的凝望。

  陸塵矮了矮身子。

  “噗”的一聲,長劍刺破血肉,從陸塵的肩頭另一側對穿而出,帶出了一蓬血霧,而一團黑火在陸塵的右掌上狂舞而來,重重地印在了蘇青珺的胸口處。

  一聲凄厲呼嘯,蘇青珺整個人翻騰著飛了出去,然后“砰”的一聲摔倒在丈許開外的地上,身子顫抖了幾下,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出來,同時,在她胸口處,黑焰瞬間直接燒進了她白皙的肌膚血肉中,如惡鬼的獰笑,從此揮之不去。

  黑暗之潮中的陸塵,往前踉踉蹌蹌踏了幾步,看上去似乎差一點摔倒,但最后還是撐住了。

  但是他的情況顯然也很糟糕,左手和肩膀被同一把劍穿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可怕模樣。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有些自嘲般地笑了一下,然后看了蘇青珺一眼,正好,那女子也在血泊中虛弱地向他看來。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陸塵伸出右手,抓住了那柄古劍的劍柄,然后呼的一聲,一下子拔了出來。

  長劍清亮,不知為何仿佛不沾血跡,只有些許血珠,在劍尖處緩緩滴落。

  陸塵深吸了一口氣,隨手一拋,將那古劍丟在地上,然后繼續向前走去。

  庭院前方,蘇墨此刻好像忽然清醒過來,猛然大叫起來,不知為何,從昆侖山上下來之后,他就好像特別的恐懼特別的害怕,此刻看到陸塵就像看到鬼一樣,整個人都劇烈地顫抖起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蘇天河和白夫人死死地攔在蘇墨的面前,準備做殊死一搏,似乎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自己這個孩子。而陸塵的眼中似乎對此并無在意,森冷卻強大的黑火再度燃燒起來,眼看就要席卷而過。

  突然,從他的身后傳來了一個女子絕望的叫聲,略帶了一絲顫抖和哭聲,喊道:“別殺我爹娘!”

  陸塵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下。

  月光落在他的臉上,只見冷漠。他的手繼續揮了出去,一股黑潮涌出,強悍無比地打飛了蘇天河和白夫人,然后在他的面前,只留下蘇墨一個人。

  蘇墨全身戰栗,雙腿打抖,面上都是恐懼之色,像是害怕到了極處,突然大叫起來:“別殺我,別殺我,我是……”

  話音未落,他的聲音驀地戛然而止,一把從黑暗中突然出現的黑色短劍,帶著一絲殘忍,直接切斷了他的喉嚨,讓鮮血噴涌上了半空。

  旁邊像瘋了一樣的白夫人剛剛要沖過來,就看到了這令人恐懼的一幕,整個人瞬間呆住了,緊接著,她撕心裂肺地大叫一聲,然后雙眼翻白直接暈倒在地。

  更遠處的地上,蘇青珺也呆住了。她怔怔地看著蘇墨的身子在鮮血飛濺中慢慢倒了下去,整個人面如死灰,片刻后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陸塵抓住蘇墨倒下的身子,盯著他快要失神的眼睛,冷冷地道:“這是為了易昕。”

  說著,黑色的短劍再度掀起呼嘯聲,往蘇墨的胸口連刺五刀,刀刀噴血,最后手起刀落,斬斷頭顱,棄之于地。

  隨即他轉身,向外走去,路過蘇青珺身邊時,腳步微緩,隨即又大步去了。

  黑暗,終于再一次落在這個庭院里,只剩下了血色一片。

  老馬站在大門口,看著渾身是血的陸塵慢慢走了出來,看著他已經變形的,異常可怕的左手和滿身血跡,忍不住嘆氣苦笑,澀聲道:“你這樣做,真的值得嗎?”

  陸塵沉默不語,從他身邊慢慢走了過去,來到了黑暗的長街上。易昕還躺在那兒,安詳而平靜。

  他在易昕的身邊慢慢地跪了下來,他身上的鮮血一滴滴流著,他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扭曲的惡鬼與妖魔。

  但是他望著易昕,眼神溫和,如同少年時的天真歲月。

  “沒事了,”他輕聲對易昕說道,“該做的事,我都做完了。”

  易昕安靜不語。

  老馬面上露出幾分不忍之色,才想上去勸說幾句,突然間全身一震,猛地抬頭望向遠處。

  闊大雄偉的昆吾城,月光之下的莽莽荒野中,無數的黑影像是被那股黑暗之潮吸引而來,如幽暗的鬼影充滿恨意;而昆侖山頭,數不清的劍光沖天而起,燦爛若朝陽,光明而耀眼,向著這邊飛馳而下,轉眼之間,光影交錯盡在眼前,將這昆吾城就要團團圍住。

  月色凄涼,黑夜蒼茫。

  老馬面色慘然,對陸塵說道:“怎么辦,怎么辦?”

  陸塵站起身,看著遠方城池高處與無數陰暗角落里的魑魅魍魎,忽然笑了一下。

  那笑容溫和,一如這十年來的光陰,仿佛那最初最早的少年,原本的心意,無所畏懼。

  他一把推開老馬,大笑著走向前,走向那漫漫長街。

  黑暗在他身邊呼嘯,月光追隨著他的身影,那一抹人世間最幽深的陰影,大步地沖向前方,沖向那仿佛無邊無際的黑暗。

  披堅執銳陷陣營,

  男兒至死是少年!

  第二卷《少年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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