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姚昆吾熱淚盈眶,一馬當先。
看不到,卻能感受到,身后那一道熟悉的靈氣突兀扭曲,然后轟然自爆,他已然知曉,一位道友已經駕鶴西歸。
心如刀絞。
雖然有分歧,雖然幾千年沒有歸攏,但總歸是張道祖的一脈。今日大家齊聚祖庭,豈不是當年道祖開天辟地之日的勝景?
然,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分分合合,天下大勢。昔日的道友,此刻卻隕落于自己身后,自己卻根本無法看一眼。
不是不看,是不能看。
他已經不知道殺了多久,四面八方全部都是一排排法寶,身上早已經布滿血污,他沒有精力去看,也沒有時間去看。
他很清楚,只有向前,不停向前,才能為那些戰死的道友挽回尊嚴。
“當當當!”長劍破空,周圍數名大晉修士割麥子一樣倒下。全身靈力從未如此協調過,盡管協調的同時也如同流水一樣消逝,他無怨無悔。
劍光回流,他收劍傲立。身處茫茫黑潮中猶如江中孤島,那份千軍萬馬之中鎮定自若的氣度,那份生死看淡,只管沙通天的威勢,居然讓周圍的人一時間沒有靠近。
“啪啪啪……”一陣掌聲傳來,一位手搖折扇的公子凌空踏來,周圍大軍如同摩西分水杖一樣退開。公子仔仔細細看了他兩眼:“不錯。”
“可愿為我書童?”
姚昆吾同樣微笑,笑容未落,長劍已經化作一道白龍,直取公子全身要害。
“大膽!!”“居然敢對秦尚書三公子無禮!!”“公子看得起你,是你的造化!還不跪下速速謝恩?!”
金光閃耀,公子攤開折扇,千萬桃花飄出,和白龍一起化作灰燼。姚昆吾喘著氣,擦了擦嘴角鮮血,綁住劍的手已經微微顫抖,卻義無反顧地舉起,喘息著大笑道:“你,不配。”
“我也只是隨口問問。”他收斂了笑容:“你們表現出來的氣勢,本座很欣賞。但是你們,起碼沖在最前面的幾個人,絕不會投降。本座也懶得和你多費口舌。”
“尚書府下玄冥七子,送你上路!”
“轟!”的一聲,虛丹境界的靈力全面爆發,五官開始扭曲,身體開始膨脹:“都滾!!本座要親手取他人頭!”
靈氣如潮,那是以逸待勞的靈氣,周圍人全部退開。半空中,公子身形暴漲,金光遮眼,數秒后,一只如同金剛一般的怪物,頭頂雙角,全身布滿符文,嘶吼著從金光中出現。
間不容發的數秒,姚昆吾靈識終于第一次掃向周圍。
幾十萬大軍,投入千萬黑潮之中,就像石子沒入湖底,根本看不到一絲漣漪。大部分的修士被分割在戰場最外圍,他們是修為最低的修士,被慢慢蠶食著。白色靈光形成連綿大陣,不斷減少。
反而是他們這些一派門主,長老,攜瘋虎之勢才殺入了大晉王朝腹地,但是……現在入目之處,包括他在內,僅剩七道靈光。
每一道都搖搖欲墜,他明白這種感覺,這是靈力即將透支的跡象。人力有窮時,殺到現在,已經夠本了。
他目光一點一點劃過去,看向后方那座夜色中的迷蒙大山。五味雜陳。
祖庭……
自己……恐怕永遠也無法回去了……
“死!!”一拳轟來,姚昆吾一劍迎上,剎那之間,空氣中爆響連連,如同鞭炮,一道身影拉出十幾米的血線,直接被震飛半空。
“吼!!!”公子仰天狂叫,雙目赤紅中,四五層樓高的龐大身軀巨鷹一樣撲去:“青城山的人都在看你……哈哈哈!本座就當著他們將你撕成粉碎!看看誰還敢做仗馬之鳴!”
一句話,讓倒退中的姚昆吾一咬舌尖,差點被震散的靈識再次回神。
是的……整個祖庭都在看著自己。
他就算倒下,也絕不能倒得如此頹然。
目光微微掃過,不只是他,前面所有沖殺的門主,都有數道身影跟了上來,剛才被黑潮淹沒的白光,此刻卻和另一道靈光一起光芒四射,每一個人都燃盡自己最后一分修為。
心念電轉之間,龐大的黑影瘋狂撲來。對方修為和他差不多,但是狀態,卻和現在燈枯油盡的自己天壤之別。
“向偉大的大晉下跪吧,螻蟻!”
“轟!”布滿白毛的拳頭足足一人大小,帶起道道腥風,周圍的空氣都仿佛一瞬間凝固,他死死咬著牙,下一秒,全身陡然爆發出沖天光華。
一劍西來,驚鴻過眼,只能看到劍光,卻看不到出劍。巨獸一聲狂叫倒退數米,在這一擊無影劍下,左手居然出現了一道數米傷痕。
深可見骨,血流如注。
在他對面,姚昆吾全身燃燒金光,面容急速從青年變為中年,不到數秒,頭上已經白發凜凜。
燃燒壽元。
“來得好。”巨獸巨大的牙齒刀鋒一樣磨著:“這樣的對手,才稍稍有些讓我折磨的欲望。”
一人,一獸,凌空傲立,誰都沒有先出手。
戰爭已經開始了一個多小時,后方的幾十萬修士還剩下十幾萬,全都被層層黑潮圍繞。一層層堅盾,長矛,絞肉機一樣朝內不停刺去,空中數不清的法寶密如飛蝗,人人帶傷。卻拼盡全力維持著平日已然熟悉的陣法。
就在此刻,所有人都齊齊看了過去,就連大晉王朝的人,都看向了身后。
在哪里……靈光貫空,瑞氣橫陳,黑潮中心,七道光華仿佛月夜太陽,無比耀目。
青城山上,所有的門主,都死死握住了自己的拳頭。
燃燒壽元……
接著恐怕就是自爆……
幾千年的傳承,不要了,幾千年的紛爭,也不重要了。
祖庭之下,何來門戶之見?
國難當頭,佛道何有偏差?
七道光華的存在,就仿佛信仰的道標。一位門主眼睛微紅,看著天穹,已經不敢,不愿,不想去看這一幕,十七只道統的消失,就在他們面前,一母所生,卻天人兩隔。
“援軍呢……”他閉上眼睛,猛然大喝一聲:“援軍何在?”
話音剛落,他用盡全力化作一道流光,沖向老君殿。
與此同時,全山數十道流光,齊齊涌向山上。就在逼近山頂的一刻,徐陽逸的聲音平靜響起:“無招不可入。”
最后一個字落下,一只鋪天蓋地的大手從老君殿展開,硬生生將所有人壓在通往老君殿的石階上。
這個石階,有一個名字。
登天路。
傳說中,張道陵最后就是走上了這里,栽下了桃樹,樹下悟道,開創道教。
如今……他的后裔,他的道統,數十位門主,齊齊跪在石階之上。跪在他曾經走過的路上,所有人都虎目含淚,但是對于金丹的諭令,無人質疑。
“你們……”徐陽逸的聲音帶著一抹微不可查的波動,隨后平靜如水:“要做什么?”
“真空派請戰!!”話音未落,一個完全不像道士的彪形大漢站起,胡須過胸,九尺大漢,如今眼眶通紅,聲音嘶啞,抱拳道:“求真人成全!!”
“本真人……”
徐陽逸還沒開口,大漢一個磕頭直接磕到石階上,數千年不曾染血的登天路,終于染上了第一抹鮮血。血液四濺中,這位筑基后期的大漢居然第一次拒絕了金丹真人,嘶聲道:“真空派第三百二十代門主蕭長風請戰!!求真人成全!!”
一跪不起。
血流如注。
不等他說完,一位老者同樣叩首,聲音哽咽:“積善派當代門主曹無涯請戰!!請真人應允!!”
長跪不起。
“鶴山派當代門主天元子請戰!鶴山派一萬兩千二郎,定當殺入敵陣!陣斬敵首!”“金山派當代門主孫陳規請戰!!金山派兩萬一千修士,必定救出袍澤!”
“求戰!!”“求戰!!”“真人,求戰啊!!”
無人可見,青城山頂,所有金丹淚灑衣襟。就算徐陽逸這么鐵血的人,也是看著天空,無聲淚流。
眼看著自己的兄弟,道友,在前面不遠,而自己無法去救,數千年的紛爭,這一刻完全不重要。他們要救的,是這個人,是這個傳承,是這份道門香火。
萬道歸心。
他沒有開口,登天路上的門主卻根本沒有停下。
他們無法忍受,他們忍不下去!
“真人,只要給我一萬人,我必定帶回所有門主!”“真人,不可不救啊!祖庭之前,居然讓道統消失!張道祖在天之靈如何心安?”“數千年傳承,一朝絕于祖庭之外,真人……”
聲音,開始還能控制,到了后面,已經哽咽一片。最后,匯聚成同一個聲音。
“求真人成全!!”
齊刷刷,聲若洪鐘,所有距離老君殿附近的修士全都聽到了。
“請戰!!所有道教門派請戰!求真人開恩!!”
距離老君殿最近的三清宮,四御宮,年邁的宮主齊齊睜開眼睛,曬然淚下。
“道祖……您老人家看到了么……”
“我們……并非分裂……道火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