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法海蒼老昏黃的眼睛,看了徐陽逸數秒,搖了搖頭:“不悟本性,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乃眾生是佛。”
徐陽逸沒有開口,法海已經知道他要問什么了。故以用這種方法告訴他,修行,便是修仙。悟了,自己就是仙,不悟,才去修傳說中的仙。所謂仙道渺渺,其實仙道自在人心。你又何必去追問現在已經不存在的事情了呢?
“晚輩受教。”徐陽逸還沒開口,法會卻悠然說道。法海微微點了點頭:“萬物皆有機緣……一日,青魚機緣已至,渭水河畔,直鉤釣魚,姜尚得見周文王……所有人的目光盡皆投入到這次史無前例的會面上時,又有誰的目光看到了那尾青魚?”
數道目光,都震撼地看向了青衣女子,她臉色無悲無喜,仿佛說的并不是她那樣。
“周文王姬昌……”貓八二吞了口唾沫:“這……這妖怪……活到現在,起,起,起碼三千多年了!這,這是什么境界!”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法海嘆了口氣:“姜尚為了報答青魚會面之恩,在青魚頭上點了三點,這條青魚,從此開了靈智。”
“她看到了很多……看到了商朝滅,周朝興……看到了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大妖們人頭落地……還看到了一個個新晉妖修家族的崛起……”他的聲音透著一種略帶沙啞的蒼涼,目光有些迷離,仿佛在回顧著歷史的長河。
法海頓了片刻,才緩緩接著說:“她的境界,越來越高,高到天地都無法再容忍這只大妖存在。而這時,已經上千年過去,時間,來到了南宋。”
“各位,可曾看過白蛇傳?”他話鋒一轉,看著眾人幽幽說道:“各位,可曾認為貧僧是一個薄情寡義,不通人情的糊涂僧?”
沒有人說話,白蛇傳,人人都看過。法海的形象,確實如他所說,是棒打鴛鴦,狗拿耗子的糊涂和尚。
“大謬。”法海波瀾不興的神色,終于有些起伏,目光如電直視萬水妖王:“白蛇傳……根本不是如此……南宋初期,一位名叫許宣的施主來到金山寺,枯坐數日,言稱不見到貧僧絕不回去。貧僧一問之下,才知……”
“他的夫人白素貞屢現異端!本是妖孽所化!因貪圖他的相貌,才與之結婚。貧僧這才親手收服于她!殊不料,她卻并未就此死心,與其義妹青蛇一起,為了一己淫、欲和貧僧斗法!降香水斗,巨浪滔天,造成鎮江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施主!”法海踏前一步,目光如電直射萬水妖王:“數百年過去,你可為你當日的罪孽后悔半分?”
貓八二小聲地問趙五爺:“降香水斗?”
趙五爺同樣小聲地回答:“就是水漫金山。”
青衣女子微微一笑:“繼續,本宮倒想知道,你還能舌綻蓮花到幾時?”
“阿彌陀佛……”法海痛苦地閉上了眼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施主為何遲遲不忍心放下心中屠刀?”
死寂,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玄誠子顫聲看著青衣女子:“前輩的意思是……”
“這位前輩,就是小青。”徐陽逸的聲音響起,看似平靜,心中同樣掀起滔天巨浪!
猜測是一回事……肯定是另一回事!
誰能想到……神話傳說,竟然真的存在?
誰能想到,法海和小青……竟然還存活于世?
又有誰能想到,丹霞宮底,是這樣的場景!
若非自己看完過黃泉路的壁雕,這一刻的震撼,絕不比眾人來的少!
“咚……”貓八二一屁股坐在蓮葉上,渾身狗毛都在亂抖。
“她,她,她是小青?青蛇?”它抖著舌頭,眼睛因為過度的分散都無法聚焦。直愣愣地看著萬水妖王:“那她,她活到現在,不是,不是已經上千歲?!”
“阿彌陀佛……”法會無比震驚,平時風平浪靜的臉上,此刻一股難以置信的表情根本無法掩蓋!
“道祖在上……”玄誠子倒抽了一口涼氣,無比驚訝地看著臉色平靜的青衣女子,聲音都在發顫:“這……這,才是真正的千古大妖……”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敢說話。
沒有任何人想到,青衣女子竟然是那個白蛇傳中根本沒有名字的小青!
神話中人,真正站立于自己面前!
“真是個值得懷念的名字。”青衣女子許久,才幽幽開了口:“本宮本名余青霖,叫一聲小青,也無可厚非。”
“承,承認了!她真的是小青?!”貓八二眼睛都直了,事實上,不只是他,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愣愣地看著青衣女子,腦海中一團亂麻。
“前……前輩……”趙五爺顫聲開口了:“這,這和記載的白蛇傳不符啊……而且,而且這位前輩她,她不是青蛇啊……”
“不!這就是事實!”法會眼睛都有些紅了,咬牙道:“諸位施主,不知是否看過明末馮夢龍施主的警世通言?這……就是上面記載的白蛇傳原版!從一開始,就絕不是青蛇。而是青魚!”
他深吸一口氣,站起來深深朝著法海鞠了一躬:“貧僧一直以為,這只是神話故事而已……前輩為了萬民蒼生,不惜獨入地獄。晚輩,深感佩服。”
余青霖冷冷看著法會,忽然笑了:“法海……你這個法字輩的后輩,本宮當親手為他送葬。”
法海憐憫地看了余青霖一眼,搖了搖頭,沒有接話,繼續說道:“然,降香水斗,皆因貧僧而起……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白蛇首惡雖鎮,青魚卻潛逃。貧僧因擔了鎮江天大因果,只得藏身蟹中……獨身追兇數千里,終于在此處找到了青魚的蹤跡。卻在鎮壓其的同時,被青魚暗算。兩敗俱傷。”
他長嘆了一聲,朝著所有練氣期修士深深一拜:“還望各位施主,以天下蒼生為重。此妖……斷斷不能放出!”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啪啪啪……”許久,掌聲方才響起,余青霖神色不動,輕輕鼓著掌:“好故事……差點讓本宮都以為自己做了什么傷天害理的大事一般。用來糊弄這些練氣期的小修士,綽綽有余。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幾百年來,本宮還沒看出你有這等詭辯之才。”
“正好,本宮這里也有一個故事,卻和你說的大相徑庭。卻不知在座的后輩聽了,該相信誰呢?”
“阿彌陀佛。”法海神色巍然不動,白須飄揚:“假作真時真亦假,真做假時假亦真……一飲一啄,一花一果,皆有定數。各位施主,必當明斷。”
“明斷?”余青霖冷冷看著法海:“佛宗之人,說的永遠比做的好聽……以身鎮妖?”
“就憑你?”她斜斜托著香腮,嗤笑道:“若非這五行封神陣,也能鎮得住本宮?”
她收起笑容,目光如冰看著所有人:“本宮告訴你們兩件事。”
“若非本宮,你們根本不可能走出丹霞宮底。”她豎起兩根指頭:“第二……若不將本宮胸口鎖鏈拔出,你們……全都得死在這里。”
“聽好了。”她如同君臨人間的女王,根本不看所有人。目光中,同樣透出一抹懷念。停頓了足足十分鐘,才悠然開口:“從漢末時代、開始,就被鎖在這里。而那時,本宮的修為已達元嬰初期。”
元嬰!
所有人,齊齊倒抽了一口涼氣。
練氣,筑基,金丹,之后是早已在末法時代消失無蹤的元嬰。金丹,謂之真人,元嬰,謂之真君!時至今日,元嬰早已是飄渺的傳說。
現在,這里,自己眼前,就站著一個活生生的元嬰真君!
雖然,他們早已猜測,這兩人,境界至少元嬰以上。但是此刻,小青親口承認。仍然讓所有人都震撼無比。
不……徐陽逸深吸了一口氣,這是……兩千年前的元嬰真君!現在,她修為到了何等程度?沒有人能說得清!
他心中暗自推算了一下,元嬰,壽元記載有八百載,元嬰之后是什么境界,他并不太清楚,但是,余青霖必定已經晉級了下一個境界!才能熬過這漫長的秦代到現在的兩千年歲月!
余青霖根本沒有太關注其他想什么,徐徐說道:“就在漢末的某一天,所有修士……就這么消失了……我說的,是最頂尖那一批。仿佛世界上從未有過修士一般……只留下了一批二三流的宗門。呵呵……當時說二三流,也足以蕩平現在的修行界。”
她臉色變得復雜起來:“就在那一天,有一個坐著輪椅的人找到了本宮。他沒有說一句話,就禁錮住了本宮。但是,即便他一言不發,本宮也認出了他……”
她停住了,很久很久。有些苦惱地思索那個人的名字,徐陽逸咬了咬牙,輕聲說道:“諸葛亮?”
話音剛落,余青霖陡然抬頭看向他,聲音無比冰冷:“你如何得知?”
法海也抬起了頭來,長念佛號:“施主如何猜到是諸葛前輩?這件往事,貧僧亦是數百年前聽此妖說過一次。”
徐陽逸沒有開口,心中,卻劇烈震動起來!
法海不知道?
小青也不知道?
那么……那幅壁雕從何而來!
有第三個人來到這里?不……說不定他……還在這里!
到底是誰?能在兩位如此高階的修士面前活下來?還這么多年沒讓對方發覺過?
不……或許……是劉伯溫?諸葛亮?
也不對!如果是他們,為何會將法海求救的話封印其中?
又或者……他深深看了一眼法海,這本身就是他在故作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