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為什么都說是我給族里帶來的災難……”
女子蹲在幽潭邊上,聲音聽來凄惻哀婉,哭聲也斷斷續續,珠淚滴落水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蕭塵不禁心中一惻,白天他只見過姬若離和姬夜雪,此刻這女子是誰?正自凝神間,不小心踩中一根枯樹枝,那樹枝的聲音在如此幽靜的環境下,聽來尤為清晰。
潭邊白衣女子立時驚覺有人,起身向大槐樹這邊望來:“誰?”
蕭塵暴露了,不得不走出去,待看清她的模樣后,不禁微微一怔,她的臉色怎會如此蒼白,說道:“姑娘莫怕,我不是壞人。”
那女子見樹后竟然一直有人,起初驚了一下,但等看清蕭塵的模樣后,見他面相不似歹人,這才稍稍寧定了下來。
但此地無人,她多少還是有些不安,小心翼翼問道:“你……你是誰?”
聲音里仍然帶著幾分哽咽,不禁讓人聽了有些心疼,蕭塵拱手道:“在下姓蕭,單名一個塵字。”
“蕭……塵,你就是白天爺爺請來的人嗎?”女子看著他,此時已經放松了幾分警惕。
蕭塵點頭一笑:“恩。”
此刻女子眼中仍是淚光閃爍,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微風徐來,單薄的衣衫貼在她細細的手臂上,實是天見猶憐,讓人心生憐惜。
蕭塵往前走了幾步,輕聲道:“夜已深,姑娘為何一人在此哭訴傷心事?”
女子轉過身看著幽幽潭水,吸了一下鼻子,輕輕道:“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聲音里帶著幾分凄惻,蕭塵不禁心中一酸,他見過許多女子,卻從未見過如此惹人憐惜的女子,這女子身上,有一種他說不清的感覺,不同于常人。
“抱歉,是在下唐突了,還未請教姑娘芳名。”蕭塵看著她柔弱的背影,輕輕道。
“我叫憐依。”女子輕輕說著,說話時又慢慢蹲了下去,靜靜的看著潭水邊幾株水草。
“憐依……”蕭塵在心中輕輕叫著這個名字,仿佛只這個名字,便教人忍不住憐惜。
在心里輕輕一嘆,蕭塵順著她的視線看了去,只見潭水邊幾株水草上,伏著幾只生著潔白羽翼的小蟲子,這些是蜉蝣,這時出生,到了暮落時分便會死去,生命只有短暫的一天。
這時,忽聽姬憐依幽幽的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掘閱,麻衣如雪……”
聲音凄惻婉轉,蕭塵不禁心中一慟,為什么,為什么她竟會為這些朝生暮死的小蟲子而悲哀。
驀然間,蕭塵微微一怔,倘若人不能成仙,于這世間,終究不過百年時光,與這些朝生暮死的蜉蝣又有何異?
世人皆想長生不死,所謂長生不死,其實就是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自己當年生死不離的摯友,如今還剩下誰……
這一刻,蕭塵也不禁為悲傷情緒所感染了,輕輕坐到姬憐依身旁,柔聲問道:“姑娘還好么?”
姬憐依抬起頭來,美目里仍然泛著盈盈淚光,搖搖頭,向旁邊靠了靠,柳眉微蹙,道:“我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災難,你……你不要離我太近……”越往后,聲音越低,到最后,低著頭,聲若蚊吟。
蕭塵靜靜的看著她,這一刻仿佛能感受到人世間還有另一種孤獨,不是滄海桑田故人皆逝,而是眼前的這個女子。
微風徐來,帶著淡淡草木芬芳,蕭塵起身道:“夜深天寒,我送姑娘回去吧。”
姬憐依站起身,搖了搖頭道:“不……不用了……”說著往來時路去了,走出三五丈遠,又回過頭來:“你……你不要告訴別人我們見過。”說完后,便低著頭走了。
蕭塵靜靜望著她月光下漸行漸遠的身影,嘆息一聲,向那水潭邊看去,輕聲道:“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于我歸息……”
片刻后,蕭塵又抬起頭來,望著后山的方向,那里傳來的陣法波動猶在,但是這股波動十分異常,有些說不清楚,仿佛是一座空陣,失去了陣靈的空陣,而且還有另一股異樣的氣息存在,若有若無。
此刻他眉宇微鎖,這個姬家,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
月落星沉,他也不去后山了,回了別院,腦海里依然浮現著剛剛姬憐依那楚楚可憐的模樣,一時間,竟然揮之不去,他也不知為何,仿佛這個姬憐依,也給他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次日,蕭塵依然去到密室與諸位長老商議對策,到暮色時分才回別院,回去途中,經過一間花開似錦的庭院時,忽聞里面有爭吵聲傳出。
“請諸位長老再給我一年時間,依依只是生病了,絕不會連累族人……”
說話之人是個中年,語氣哀惻,蕭塵停下了腳步,這聲音他認得,是埋劍山莊的莊主,也就是姬春秋的小兒子姬無悔,身為莊主,但此時卻仿佛帶著一絲哀求的語氣。
隨后又只聽一個老者冷冷道:“姬無悔,你身為莊主,你心里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并不是得了什么怪病,下月十五,月圓之夜前若不將她送走,我姬家這次免不了滅頂之災,兩千年的基業,不能毀在你手上!”
“不,不會的,依依只是從小身子不好,她并沒有什么錯,況且這次家主請來了風云不動城的城主,一定會助我姬家化險為夷的……”姬無悔臉上神色凄苦,說到后來,也不知如何說下去了。
一名紅袍老者一拂衣袖,冷冷道:“哼!風云不動城的城主!難道他是神仙下凡不成!我也沒見他有三頭六臂……”
“諸位,在說什么?”不待那老者把話說完,蕭塵已經出現在了院子門口。
院子里的幾人皆是一愣,方才的一切,蕭塵在外面都聽見了,驀然間又想起了許多年前在蕭家的事情,那時他無法習武,幾個長老要將他逐出,蕭亦凡苦苦與那幾個長老哀求。
“姬莊主。”蕭塵雙手負在背后,向姬無悔走了去。
姬無悔微微一拱手:“蕭城主,你來了。”
蕭塵微微頷首,向幾個長老看去,先前那紅袍長老冷冷道:“蕭城主,這是我們姬家的家事,還盼你勿要……”話未說完,旁邊另一個青袍老者拉了拉他衣袖,示意勿要得罪了家主請來的人。
蕭塵淡淡笑了笑,向遠處一座雕花小樓閣看去,只聽里面仿佛有細細的哭聲傳來,蕭塵收回目光,向幾個長老看去,淡淡道:“方才聽幾位說,姬小姐得了怪病,蕭某不才,正好略通醫術一二,不知可否讓蕭某一看?”
姬無悔一聽此言,立時精神一振:“蕭城主所言是真?”
不待蕭塵回話,那青袍老者道:“不瞞蕭城主,姬憐依并非患病,而是……”說到此處,臉現凄苦之色,不再往下繼續說了。
蕭塵淡淡一笑:“而是什么?”
“是詛咒!”旁邊的紅袍老者冷冷道。
蕭塵笑了笑,不以為然,向姬無悔看去:“姬莊主可否讓蕭某替令千金一看?”
姬無悔先是一怔,隨后立即擺了個請的手勢:“好!好!蕭城主這邊請!”如今他差不多也是病急投醫了,也不管蕭塵是否真有本事,只管請了。
蕭塵正待踏步,后面青袍老者伸手道:“蕭城主且慢!我等方才所言絕非憑空捏造,這些年接觸過姬憐依的人都死于非命,這絕非危言聳聽,蕭城主,盼你聽我一勸,你是家主萬里迢迢請來的人,你不能有事……”
言外之意,便是蕭塵接下來還需要幫助姬家對付強敵,這個時候不能出什么亂子。
姬無悔聽后,這一刻也變得有些猶豫了,蕭塵淡淡一笑:“有人說我生來命犯天煞,克父克母,結局注定眾叛親離,興許,和姬小姐這詛咒相互抵消了也說不準呢。”
后面幾人見他不以為然,皆是一怔,待他走后,紅袍老者才冷冷道:“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天不怕地不怕,讓他去好了!”
青袍老者眉頭緊皺,搖搖頭道:“此事不妙,還是盡快告知家主為好,他要助我姬家御敵,此時絕不能出任何岔子。”
蕭塵隨姬無悔往小閣樓走去,問道:“可否請姬莊主詳細說下千金的事情?”
姬無悔臉上神色凄苦,嘆道:“憐依自幼罹患絕癥,早些年我四處尋醫無果,后來才得知……”
“得知什么?”蕭塵停了下來,手一拂,在小閣樓四周布下隔音結界,向姬無悔凝重的問道。
姬無悔閉上眼,臉上神情痛苦,深吸了一口氣,娓娓道:“聽長老說,是家族詛咒,我特地去翻了族譜,發現從三百年前開始,姬家每一代里,都會有個女兒活不過二十歲,而到了依依這里,甚至與她接觸過的,無論是人還是貓狗小動物,過不了多久都會莫名死去,沒有一個逃得了……”
說到此處,姬無悔睜開眼,向蕭塵看去,滿臉愁容的道:“那蕭城主你看……”
“無妨。”蕭塵手一抬,向那幽靜的小閣樓看去,緩緩道:“蕭某說過,我的命,硬得很,令愛這詛咒,也未必咒得了我。”
話到最后,只見他眼神變得有些銳利了起來,手一拂,撤去了結界,心想這個姬家絕不尋常,很多事情未必全部告訴了自己,說起來,這兩日似乎也一直沒有見到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