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維與那“野火”交談過程中，巖層結構就在持續扭曲崩壞，包括那個看著極厚重的金屬閘門。相對應的，淵區之上的混亂也在持續，而兩邊的對話依舊平和穩定，好像事不關己。
倒是墨拉，自己的嗓音回蕩在自家耳畔，沒有自家意志加持其上，矛盾和錯亂感很傷人。
她需要調整心態，也需要梳理事態。
墨拉現已確證：李維與對面這“野火”是認識的，而且一直保持著聯系。所以過去那些年，“十三區”里面，“逃亡者”和“追獵者”撕咬局面，旁人看不懂的改造技術體系和勢力，李維是知道的，始終都知道。
“對面”又是什么？只是“十三區”的“對面”？
可這完全對不起剛剛提及的背景，那什么“諸天神明”……
“為什么問我？”金屬閘門后，“野火”反問。
這也是墨拉的疑問之一。
李維繼續用她的嗓子說話：“羅南沒必要由此招來‘諸天神明’的注視，毀掉他已開始占據上風的‘窗口期’，除非他受了什么刺激……我這邊低調很久了，沒有招惹他，倒是你們那邊亂成一團，說不定有什么消息泄露。”
稍頓，李維又道：“若不是羅南，看樣子也不是姍姍來遲的你們，情況只會更糟糕。”
墨拉從未見過李維在非研究領域說那么多話，偏偏話里話外又都是她不清楚的前置信息，神秘兮兮，讓人心煩。
兩邊談話，也不是為墨拉解惑的。
對面那個“野火”仍保持沉默，李維卻沒讓場面冷下來，繼續道：“極端事態可以再論，只說羅南，目前可以肯定，他已經去了你們那邊……是誰走了風聲？這邊屠格我都瞞著，便有猜疑，也似明非明。又是如何過去？在你們那邊又得了什么消息？”
“野火”依舊是冷硬的語調：“直接問他不正好？”
“找不到。”李維忽又轉了話題，“另外，我在那面，立起一座‘萬神殿’禱告大廳，很新的配置，但背后法度卻很是陳舊，不倫不類……你去看看？”
“新到什么程度？”
“我出這趟任務之前，正逢神國神孽兩相交兵，諸天神國沒了一位立國神明，其神國永淪，退往深層，‘萬神殿’穹頂星辰布局便有調整，當時已有體現。”
“那確實很新了……可為什么要說出來？”此時“野火”察覺了一個問題，“你專門提醒過，注意他的‘神明感應’。”
“若不是他，隔著這般環境，他不會有感應；若真是他，沒有他的允許，你我怎能見面交流？”
旁聽的墨拉又有覺悟：原來這是一場‘坦白局’，至少看上去，李維希望它是。
唔，如果那個幕后的設計者、“惡趣味者”是羅南，他也需要這個。
某種意義上，羅、李之間甚至達成了些許“默契”……或是成功的威脅？
看上去，羅南的行事風格也發生了變化，變得更激進，更直接，又不是單純的自我轉變，而是抓到對手的把柄和弱點。
李維應該也有察覺，正與對面這個“野火”對賬。
問題是，大家的“默契”也僅此而已。
“野火”就冰冷回應：“我不會冒這個險……另外，‘外面’的情況，我不確定，我沒有下載這部分信息。”
“現在下載也可以，要幫忙嗎？”
“直覺告訴我，這不是個好的選擇。”
“所以……”
“所以我不能立刻給出答復。”
李維用女聲笑起來：“上載者最慣用的伎倆……我該相信嗎？”
不等對面回應，他又道：“相信我，這樣的你，此時此刻沒有價值。”
對面“野火”反問：“你這種狀態，價值在哪里？”
要不，你們的價值，由那位來鑒定？
墨拉很想吐槽，但回過味兒來，怎么看都是自己最虧。
她終于明白之前這兩位“事不關己”的從容感覺由何而來：合著就老娘一個是真身到此！
墨拉暗叫不妙，不只是理性分析，還有來自通靈者的靈覺：事態正走向她不愿看到的方向。
李維也在做努力：“我認為你應該珍惜這次機會，這很可能是短時間內，我們最后一次交流。”
對面卻是長久時間沒了回應。
墨拉就聽到“自己”低笑了一聲。
下一秒，持續扭曲的甬道框架結構徹底垮塌，金屬閘門向前傾倒，李維驅動墨拉的身軀從容避過，再看時，里面一片狼藉。
邊上多個設備屏幕上亂碼閃爍，有些干脆冒起電火。中心區域，類似于之前墨拉所見的一個大型戰斗機械結構，仿佛被某種力量扭曲，又被打爆了，各種結構、零件崩濺一地，周邊設備的損傷大約也是由此而來。
墨拉是格斗的行家，看著這嚴重扭曲的錯雜結構，敏感察覺到問題。
這不像是外力，至少不純粹是外力作用，而是戰斗機械內部某種張力，類似于內爆的力量，造成了災難性后果。
不管怎樣，如此場面，也代表淵區動亂結束。
兩種力量的沖突，在這一刻分出了勝負，失敗的一方一潰千里，完全沒有任何抵抗之力，這邊勉強維持的整體框架瞬間被勝方規則滲透。除了建筑結構上崩潰，后方過來的甬道中，那些半死不活的機械反倒是瞬間被激活，邁著紛亂卻又莫名有些齊整的步伐，向“熔巖瀑布”方向過去。
也許在那里，它們要經受新一輪的改造。
“接下來該怎么辦？”
墨拉一念閃動，愕然發現，她竟然能夠發聲了。
不知什么時候，李維竟然將身體主導權還給了她，至于李維的意志……跑掉了？
反正無論墨拉用什么方式招呼，都沒反應。
“坦白局”沒組成功，李維降臨的意志，就沒價值，所以給踢出去了？
那老娘該怎么辦？
墨拉第一個想法是回去，趁現在還沒有根本上的變化，抓緊時間——她確實是這么做的，只咒罵一聲，按著記憶原路返回。可剛過一個拐角，就見到之前過來的那條甬道已經被坍塌巖層和流淌熔巖徹底封閉。
她當然可以破開障礙，繼續返回，但有必要嗎？
李維都不回應他了，一定概率是跑掉，或者給踢出去了。“熔巖瀑布”占據的區域又是如此龐大，哪怕她來的時候沒有用全力，也花了半個多小時，想在短時間內回去……更準確的說，是要賭這個區間不發生任何敏感高危事態，賭贏的概率太低了。
而從周圍聲息、震動來看，眼前坍塌區域之后，也就是她過來的通道，結構垮掉的情況越發明顯。倒是“野火”所在區域更深層，雖然也有隨時崩掉的可能，目前還算穩固——這就與之前淵區對抗的邏輯不太相符。
墨拉想了片刻，忽然失笑：所以，這是逼老娘掉頭啊……啊呸，頭不能掉，轉個身還行。
于是，墨拉又叫了一聲“導師”，見仍未回應，她便再不遲疑，向“野火”所在區域更深層，也就是她理解的“對面外圈”區域探索前進。
我倒要看看，對面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所以……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茫茫大海，陰云四合，潮翻浪涌，只知是白日，看不出方位。
墨拉是被熔巖裹著出來的，第一個落腳點卻是海底，好不容易升到海面，卻不知東南西北。
身上護甲倒是開始自動接發信號，還真的找到一些信號源，但解析起來有困難。
能收到大氣中的電磁信號，應該還是地球某個區域吧……
正想著，墨拉心頭警兆突現。
這不只是肉身側超凡種對于危機的直覺，還包括“通靈者”的一份預見。
她最外層的護甲、本已經在高溫和海洋極大溫差作用下扭曲變形，下一刻更是整個脫離，卻是如之前李維控制那樣，重新拼接成相對完整的框架。
對這個外殼，墨拉不可能如臂使指，只是憑借預置的功能，憑著靈覺感應，為其設置一個大概方向，轟聲上飛，掛了個斜角，向茫茫云層深處沖過去。
墨拉也不指望這玩意兒能夠抵擋住危險，布置完成后，便如一個深海魚雷，飛速下潛，全不顧忌大氣與深海壓差急劇變化。幾個呼吸的功夫，便下潛數百米，可警兆仍然可怖。
五百米、七百米、一千米，一千四百米……
哪怕是專業載人潛水器，這種速度也要爆機，可還不夠！
但這已經是她能夠達到的極限了。
黑暗的海水瞬間明亮，光暗瞬間轉換讓墨拉產生了錯覺，她正在太陽邊緣，做一場荒誕的夢。
下一秒，海水沸騰，墨拉整個人都陷在滾沸的氣泡中，而每一個大小不等的氣泡都變成了爆開的雷管，瞬間炸開。
墨拉身上存留的雙層護甲瞬間扭曲，細密爆裂聲連聲一片，這聲音又很快被沖擊波徹底碾成虛無，只有耳膜乃至腦殼破裂時的尖鳴，不只在物質層面肆虐，也碾過了精神層面。
再然后，純粹的震蕩壓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