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公正首祭暫別，羅南也不能一直在接待室干等，就到戶外來透透氣。
他來到默城上空，更在高空交通層之上的位置，俯瞰這座與夏城布局完全不同的臨海城市。
默城還沒有完全從早上的創傷應激中平復，可它終究在運轉著。受人們的意志和欲望驅使，億兆噸的無生命的死物，不可計數的其他生靈，形成了鋼鐵水泥的叢林，并轉化為建筑、機械、餐食以及其他各種設施，圍繞著城市社會轉動。
這樣的也是虛無么？
這座城市中，兩億多居民的恍惑、恐懼、焦慮和慶幸，只是夢境的泡沫？
羅南知道“缸中之腦”的段子，內宇宙模擬器里，也有類似的階段描述，可是作為一位修行者，如果真實和幻象、現實與夢境都區分不清楚，什么努力都不過是笑話。
他是笑話嗎？
他的爺爺、父親、母親，也是為這樣的笑話而掙扎、犧牲？
羅南緩緩搖頭，揮去無意義的情緒波動，心中依舊疑問重重。
他視線投向下方的尖頂大廈，公正首祭正主持召開教團“主祭會議”，商討接下來的合作事宜和具體執行人選。
羅南不關注會議進程，甚至也不在意結果，他的思緒往前飄，飄到“真理天平”連續呈現三輪的“血祭”。
那是要獻祭數千萬人的儀式，當然不可接受。
可是這里有一個悖論：如果“內地球”的一切，真的是夢幻泡影，為什么還要用“血祭”？用這些人的精血和靈魂力量？
用虛無去堆砌出真實嗎？
還是說，無論怎樣的虛無，終究還摻著真實的成分？
就像“內地球”的高能環境，成為了“霧氣迷宮”里那些高位“畸變基因”的溫床，進行復雜演化。這也是夢幻嗎？
也是這個“高能環境”，過去四五十年代，疑似一直影響著“外地球”，斷續形成了六輪覆蓋整個外地球的“高能潮汐”。從目前顯現的因果關系上，“內地球”明顯站在高位。
所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真有幾分，假有幾分？
到了這種混亂境地，已經不是信或不信，認或不認的問題，而是必須冷靜客觀，且嚴謹周密地去觀照、印證。
羅南不確定自己是否永遠能保持客觀冷靜，所以需要其他人來幫忙。
在他看來，第一批參與跨界試驗和探險的隊伍，一兩個人不少，三五個人不多。
羅南這邊，目前準備安排文慧蘭過去，這位硬實力可能有限，但性格和辦事能力都很合適。最重要的是，她身上藏著一些秘密，比如與屠格的過往、異常的“靈魂教團”信力投射之類，在“外地球”或許能有進一步發掘的契機，也更方便羅南介入。
公正教團這邊，因為“真理天平”，也為了“免單”，給他們一個。
接下來，羅南就考慮夏城分會。倒不是非要派一個人過去，而是要給歐陽會長他們一個知情權，總不能到“巔峰會議”上再告知吧？
再然后，就是安東勝那邊，其實也相當于告知軍方“竹蜻蜓”，這種對“逃亡者”一直有接觸和研究的勢力，比較適合提供一個人選。
至于他們是不是會再擴散，羅南無所謂。
現在，就是需要逐步打破“內外地球”的壁壘——時空壁壘、虛實壁壘，還有認知壁壘。
以前羅南總擔心有什么不可測的后果，行事難免保守。而如今連一直嚷嚷“提桶跑路”的武皇陛下都打了樣，他也看到了“開墾團”的反應，知道那邊也刻意保持安全距離，本質上也是顧身惜命的慫貨一堆……
那么，敵退我進。
如果短時間內“開墾團”還不準備改變這種態勢，就輪到羅南施展手段去測他們的底線。
這種“主動挑事兒”的設計，一個人太累了，多幾個人，可控性下降，卻可能會產生“裂變”的效果。而且，多幾個接觸面，信息自然流通交換，甚至可以讓“外地球”那邊的認知也扳一扳。
畢竟，“內外地球”之間的認知壁壘，總不能靠羅南聲嘶力竭去吼叫、上課才能拆開吧？
就算一時半會兒無法送“磁光云母”過去，這樣折騰幾輪，看看“開墾團”能忍到何時！
這樣想著，羅南開始打電話。
第一個是打給文慧蘭。電話接通后，羅南直入正題：“做好準備，有什么事情沒做完就交接一下。然后就是找到蛇語，她會給你介紹情況，后續做什么，你們商量。”
“好。”文慧蘭也很干脆利索，一口答應。可接下來，她的語氣卻有微妙的變化，“羅先生……”
“嗯？”
“我剛剛聽說，您和屠格先生在默城那邊有沖突？”
羅南意外又不意外，笑了起來：“你消息倒是靈通。”
知道默城這邊有變故不奇怪，知道是對面是“水箱”也不奇怪，但能知道屠格，就證明公正教團那邊，已經將最核心的一些信息，有意地擴散出去。
至于是怎樣的考慮，羅南懶得想。
他也懶得遮掩什么，直接回應：“哦，有的。我應該是封禁了他……或者只是一部分，具體的還要再確認。”
羅南的表述其實不太好理解，那邊沉默了下去。
不過，羅南沒有輕易放過她：“回頭我可能會做一下梳理和審訊，你來幫個忙？”
“……好。”
不管文慧蘭是何等情緒和想法，羅南結束這個通話。
緊接著他又找歐陽會長，那邊也是秒接，笑聲傳過來：“正和武皇聊起你，你在默城那邊做了好大事，那個手段，是‘邏輯界’的招法嗎？”
“哈？”
“我是說‘邏輯界’……”
“會長，武皇陛下也在？”
歐陽辰拿“默城”“邏輯界”起手都很正常，可是武皇陛下是怎么回事兒？
她不是在‘外地球’嗎？這是前后腳回來了？
羅南一瞬間閃過很多念頭，隨即便道：“呃，視頻一下？”
歐陽辰那邊怎么都方便，很快投影顯現。
顯示的地點一看就是“靈波網”的維護組值班區，那個中控臺的位置。歐陽辰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那里，武皇陛下則要少見。此時，她就坐在歐陽辰身邊，向著羅南一笑：
“羅老板，業務繁忙啊。”
“哪里，比不過……”
后半截話沒能順暢出口，因為此時，羅南看到了武皇陛下，那位寬大線衣，牛仔長褲，很青春的休閑打扮，長發簡單扎了個低馬尾，就側置在肩前，亮澤如綢。
剎那間，羅南有點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