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泊冷笑一聲:“看你為靖冥機關勞心勞力,罔軫校官應該會非常感動。”
不過很快,他就咂嘴:“你這種思路,可是有危險的苗頭。”
“跳槽的危險?”
“我是說精神側,精神側,全部都是精神側的手段!”
允泊想拍羅南后腦勺,好險按捺住了:“話說你在醫療區的操作,幸好有葉果幫你壓下來了,否則哪怕是在主基地,違規操作還是占滿了好吧?到時候‘鐵塊’可以直接關你的禁閉,就連實地測驗什么的,你想出來,都要純大君親自簽字才行。”
“純大君應該會簽吧?”
“好的,下回我會注意。”
“沒有下回。”
允泊想以最嚴肅的態度警告羅南,然而這不是他擅長的領域,力量總還是差了些:“我明白,精神側是你的優勢,但在戰場上,絕不要有僥幸之心。我的意思是,你真是一個天生的后勤人員……行吧,你就老老實實地在主基地和長纓號之間來回跑,功勞什么的照樣少不了。”
“我在前線呆了四個月。”
“那是你沒有碰到‘超限考驗’。”
允泊拿羅南的說辭去懟他,羅南只笑了一下:“所以你覺得思路還行嘍?”
“……貌似還行,不過我要先去找一下芒隊。”說著,允泊校官就站起來,興沖沖往公申芒那邊去,走到半途,忽然又記起來一件事,“你那個基礎解決方案,有個代號嗎,就像‘火神蟻’那樣?”
“你覺得叫‘魔符’怎么樣?”
“怪怪的。”
但允泊不是計較這種細節的人,得到答案之后,就準備離開。
只是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來:我早前想說什么來著?
下意識怔在原地,扭頭看向羅南,卻見后者又恢復了安靜近乎沉寂的模樣,靜靜觀看透明隔離箱里,“六號線”的“蟻穴”——他是如此專注,似乎與那些“僵尸蟻”們進行某種神秘的溝通。
允泊校官恍惚了一下,但還是扭頭朝公申芒那邊過去。
羅南看似專注,其實也略有些分心。
允泊校官與他的對話,終究還是影響了一些心理狀態。
羅南知道,向允泊校官提出的方案,里面又包含了一份私心。
他其實是想借此嘗試去解決一個困惑已久的問題:天淵鏡像系統的自由度是如此之大,還原度是如此之高,那么,那些具有獨一無二特色的東西,能否在這里面進行映射還原?
比如魔符。
他很想將魔符召喚出來,驗證一下這個想法。
這也是他進一步了解“天淵鏡像系統”,了解梁廬“測驗設計”的途徑。
就是不知道,天淵軍方這邊,愿意配合不?
羅南心神經歷了幾波小小的恍惚,又回到了透明隔離箱里“六號線”上去。
已經做了“二重寄生”的“僵尸蟻”,在封閉且惡劣的環境中持續躁動。
至少肉眼看過去,它們在躁動,而且是在初具規模的“蟻穴”中,圍繞著狀態不佳的“偽蟻后”而躁動,
不是別的什么。
看上去,這是一個好的征兆,越來越像是正經的生命體。
但羅南腦子里邊非常清楚,到目前為止,他安排的“偽蟻后”仍然不具備相應的影響力,更沒有控制力。之所以“僵尸蟻”會圍繞“偽蟻后”轉圈,只是他用“大通意”進行的引導。
用“大通意”和“僵尸蟻”溝通,聽上去非常玄乎,其實并不是特別困難。
羅南一直在研究“大通意”,除了“接收器”的一面,對影響范圍有限的“廣播塔”,也持續琢磨。必須要說,這種東西,只要“觀想時空”這種最復雜、最尖端的部分能夠完成,以高就下,很多技巧并不復雜。
這只不過是一個意念不斷降維降級的“翻譯”過程。
心中所想,借助“觀想時空”完成與禮祭古字的翻譯對接,然后利用“真文字術”引導,再到構形,再到群體意識、個體意識——中間“真文字”那個環節甚至可以抹掉,也就是相應的信息不斷轉化、減損,但同時又進行了形象化加工的過程。
大概,“禮祭古字”的發明者,就想設計出這樣一條“古神”與“遺傳種”的溝通路線。
羅南不清楚,這算不算成功,但熟悉相關應用之后,確實挺好用的。
其實這和他用“切分儀”或“蟻穴”,給這些“僵尸蟻”規劃行為方式的手段,并沒有本質上的不同,至少在初級階段是這樣。
而這樣做的好處是,可以用一種更加潛移默化的手段,對這些仍具有一定神經反射的“疑似活物”進行規訓,讓它們認為,這是來自于它們族群的群體意識,而羅南也就成為了這個“僵尸蟻”種群的主宰。
從這個角度看,允泊校官說他是“真蟻后”,一點問題也沒有。
只不過羅南作為實驗主導者,并不是讓這個種群登上一條前途遠大的進化之路,而是通過冷酷的迭代方式,一波又一波地篩選他所需要的品種,一個大約只有億萬分之一可能性的“異化”。
剩下的,全都是“代價”。
對于這樣的行為,羅南莫名其妙地有點自我厭棄……他明明沒這么婆婆媽媽的!
見多了禮祭古字資料,他更明白在這樣看似品類繁盛、生機無窮,實則殘酷現實的大宇宙時代,一個最起碼的立足點,就是站穩自家種群的立場。
在這里,“泛愛眾”已是奢侈,“兼愛”則無所適從,甚至有“自以為是”的嫌疑。
所以,確實是受到一些異樣情緒的影響了嗎?
羅南敲了敲隔離箱的外層,結果和上回允泊校官對他的動力裝甲的無意義舉動一樣,隔離箱“咔啦”一聲癟了下去,好像下一刻就要崩掉。
地幔高壓環境中,哪怕有專業載具隔離,為了保證極端情境下的機動性……還有一些成本要求,內部環境壓力仍然會遠超宜居帶標準。
可就是這樣,僵尸蟻群仍然在那里,圍繞著病懨懨的“偽蟻后”,進行著無意義的躁動,卻不能對外界進行任何有效的反應。
羅南注視這一切,慢慢皺起了眉頭。
且不說虛無縹緲的“情緒”問題,“僵尸蟻”的這份反應,又勾起了他心底一直以來的疑惑。
還是那個問題:
這點兒活性,真的是來自這些只會遵循他這位“主宰”規劃路線的僵尸宿主嗎?
羅南將無意義的“情緒”疑惑放在一邊,又一次翻閱實驗記錄。
由于“火神系列”的高應用性特質,實驗進程中,他和蒙莘尉官都只是關注“火神系列”僵尸蟻的人工迭代數據,以及模擬實現“筑巢”等社會化生活的能力。對于迭代期間,火獄暴君輻射磁化材料和“嚙空菌”在“火神系列”中的存續性,只是按部就班記錄……也許戰后有了空閑,會做進一步研究,發表幾篇論文。
如果羅南可以跟到“戰后”的話。
從實驗記錄上,有一點可以確認:火獄暴君輻射磁化材料的影響力,保持在一個相對穩定的區間;至于“嚙空菌”,每次人工迭代,雖然它們從來都不是主角,可它們在“僵尸蟻”上的附著率,還是呈穩步遞增趨勢的。
很多時候,甚至必須要保證“嚙空菌”的附著率,才能提升“僵尸蟻”的活動能力。
其實這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
只是,羅南偷師自正牌“火神蟻”的群體意識構形,在“火神系列”中總能發揮作用,甚至主導了實驗進程,到現在也沒有出什么問題,不免讓他有一份“路線堅持”。
然而“大通意”的介入,基本已經建構成型的“溝通路線”,給了羅南一點兒新反饋。
那些承接他的“旨意”,不斷修正社會化模式,使得“僵尸蟻”表現得越來越像“火神蟻”的對象,究竟是哪個?
羅南原本堅信是“蟻群”,可如今莫名有些動搖了。
也不是“莫名”,而是回憶、沉淀因“大通意”而形成的“降維對話”后,對另一個“終端”的觀察,隱約出現了“錯位”。
應該是吧。
單憑回憶,還是不好確認,羅南很想立刻就發一記“大通意”,再測驗一番。
還好,他理智尚在——如今是在地下五十公里的地幔區域,雖然是他們這一側的“控制區”,可一旦“接收器”和“廣播塔”同時發作,在這種復雜艱難的“野外”環境中,天知道會搞出什么問題。
羅南一時只能皺眉思忖。
但想得多了,一些思維難免要倒推回去,重新梳理。
這時候,他不免就有一個想法:如果這種方式能夠溝通,“對方”也能理解,那么,他一直以為的,來自地球本地時空“火神蟻”的、能夠與“血獄王”相呼應的社會意識和群體意識架構,究竟是“火神蟻”的,還是……
“嚙空菌”的?
最起碼有一件事需要明確:究竟是以誰為主導?
相較于“實驗室產品‘火神蟻’通過無數次迭代演化獲得了‘嚙空菌’特質”這種思路,是不是“強勢域外種‘嚙空菌’拿到了‘火神蟻’載具”之類的邏輯更通順、更簡單些?
這樣一來,與其他方面的關系,都不用太多改變。
可若不變,“域外種”與地球本地時空的關系……
羅南忽地打了個寒戰。
他定定注視變了形的隔離箱,大致確認:他對于“火神蟻”的研究方向,也許要有一個大調整。
唔,現階段他這里搞“急轉彎”肯定不行,地球那邊,倒是可以……必須先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