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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合命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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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勾月之下,武皇陛下擺了擺手,也不回頭,高挑身影漸漸消失在岸邊叢生樹影之中,沒入荒野,不知去了哪兒。兩人之間大信息量的交流,算是告一段落。

  羅南就在武皇陛下之前所在的位置上,雙肘架在欄桿上,在流動的月光和陰影中,一個人靜靜待著。

  如此片刻,忽地發笑。

  武皇陛下最后的那些言語,按照獨立個性的思潮導向,確實不那么中聽,但羅南并不覺得那是冒犯。

  他一點兒都不介意武皇陛下的說法。

  什么“不是自己”啊、“容器”啊之類……這么表述有什么問題?

  他本來就是。

  容器也好,作品也罷,他一直按照爺爺、父親規劃的道路,以格式論筑基,再學習、消化天淵文明的知識和力量。

  即便中間多了魔符這么個變數,總體而言,仍大致按照框架成形。

  如此,他的形骸是父母給的,思維是在格式論的框架下成形的,以此承接、彰顯三代人在這條路線上的研究成果——這有什么不對?有什么不好?

  說到底,他也不過就是個“遺傳種”,既然如此,“遺”和“傳”就是最核心的字眼兒。若不如此,朝菌蟪蛄生涯,如何見得晦朔春秋?

  羅南倒是感謝武皇陛下,又提醒了他一回,幫他清醒下腦子,不至于在世人吹捧、恐懼的襯托下,真的把當下所有的成就,歸功到他一人身上。

  當然,按照這個邏輯,他生為人子,也不應該只坐享成就,而必須去承接長輩一路行來,逐漸累積的舊患,次第種下的因果。

  羅南的視線,在江波月影上凝注,其實仍是破開了千里虛空的阻隔,與那勾月一起,投注在那方陽臺內、孤獨瘦弱的老人身上。

  羅遠道始終低頭做自己的事,對外界全無知覺。

  羅南靜靜地看著,看得久了,恍惚便覺得老人月下的模糊照影,與周邊欄桿、躺椅、墻壁的影子勾在一起,似乎隨著夜風簌簌搖動;又如此這般,在那樓棟之內,也在無窮盡的夜色中,勾連鋪展開來。

  便如一幅巨大的披風,觸及天地每一個角落。

  這當然不是真的,只是羅南受武皇陛下的信息影響,產生的幻覺。

  按照武皇陛下的說法,羅遠道所牽系的那幅“神明披風”,狀態本就異常,而在如今“天淵靈網”不存的時空環境下,更難呈現在常規的感知層次中。

  大多數時間,它隱藏在似無纖塵的極域之上,架設出一層無形的濾網,將這種規則邏輯,層層投射到地球本地時空,以隔絕內外消息。

  這已經是趨近最底層規則的架構,像羅南這樣土生土長的原生文明成員,不管感知如何敏銳,對于自小生長的環境,天然有了適應性,很難察覺異常,正是“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則與之化矣”。

  只有武皇陛下、李維這樣的天外來客,才能察覺到異樣,并在經年累月的感知探查中,逐步鎖定目標源頭。

  根據武皇陛下的說法,在地球本地時空,那幅“神明披風”只有羅遠道一個支點。而且并不存在于老人的形骸處,而是在他縹緲狂亂的精神世界里。

  平日如一點兒微塵,浮游不定;一旦遇到刺激,才墜落下來,以萬鈞之勢,錨定在物質世界。

  直到那時候,才會見有明顯的表征。

  到目前為止,羅南自己并沒有見到并驗證“神明披風”的存在,也不可能單憑武皇陛下的空口白話,就會相信。

  然而武皇陛下是有證據的。

  證據就是去年跨大,那一場“極域光”。

  當時,羅南是在失控的魔符牽引下,與日輪絕獄頭一回正面接觸,在其龐然信息的沖擊下,幾難自保,并沒有真正看到“神明披風”招展時,是怎地一番模樣。但從事后各方的記載中,依舊可窺見一斑。

  而且也是那一夜,爺爺病危,幾告不治。

  幾個層面比對,已經形成了比較清晰的因果鏈條。

  羅南也在想,同樣是日輪絕獄的信息流迸發,性質類似的“白日夢魘”,為什么沒有刺激到“神明披風”?

  可多想一層,用“祭壇蛛網自身消化”這個理由,貌似也解釋得通。具體如何,還要仔細研究琢磨。

  再說了,“披風”這個詞兒,對羅南而言,真的不陌生。

  單從神智不清的老人口中,就聽到了很多次。還有,六月份去百族實驗室為母親掃墓,當時遭遇洛元,也曾從他口中得知,荒野實驗室重點項目的正式名稱,就是“披風”。

  那個項目中的一個子項,現在羅南甚至還是資助人——阪城江冢的那個“分布式畸變基因網絡生態研究”。

  哦,或許說是吳珺更準確。

  還有吳珺勉強支撐起來的荒野“羅教團”,那里面的“圣物披風”,也是值得關注的點。

  各個環節,雖然還沒有形成完整鏈條,但前后遙相照應,樁樁件件,都能給武皇陛下的說法,增添不少說服力。至少現在看上去相當嚴謹,沒有明顯的破綻。

  只是,羅南想知而不知,“神明披風”選擇羅遠道作為“支點”,究竟已有多少年了?

  他注目下的那位老人,究竟是以怎樣的因由,選擇……或被迫承受這份本不可承受的壓力?

  或許是羅南注視得久了?陽臺上老人不知怎地,緩慢抬頭,呆呆看向天空。

  他混濁目光的焦點,可能是天際的勾月,可能是城市的光霧,又或者什么都沒有。

  羅南倒寧愿相信,老人是與他遠程對視,或許這樣,就能夠看清楚那邊狂亂的精神世界,看清楚老人是與誰做的約定,看清楚老人是不是一直在注視著深淵中的魔影……

  可惜,羅南什么都沒看到。

  勾月輝光如舊,老人沐浴其中,面皮牽動著頸上枯干的皮肉,緩緩蠕動。

  他不知道,眼下正有一縷肉眼不可見的虛影,憑空出現,在他身后佇立。片刻,又伏在他耳畔,輕聲詢問:

  “是誰啊,爺爺?”

  羅遠道沒有回應。

  “不能給我說嗎?哪怕是畫出來?就像你以前的那些……不太高明的作品。”

  羅遠道仍看著夜空,瘦軀搖搖晃晃,好像隨時要躺下,卻又保持著一個相當松弛的狀態。

  羅南的靈魂投影,也就繼續偎在老人肩后,斷斷續續,輕細低語。

  他忍不住在想,會不會曾經有一天晚上,很多的晚上,羅中衡也是這樣,靜靜站在他的父親的身后,這般低語。兩人共同看向夜空,試圖穿透無形的披風,尋找那可能偉大,也可能殘暴的影子?

  他能看到嗎?

  也許,哪一天也會有母親加入,她又如何?

  羅南下意識往左右看……近于常人的限定視角中,均是空無,連他也是。

  他不由苦笑,但很快又倔強地抿起嘴巴。

  稍稍穩定下情緒,羅南又繼續。靈波在空氣中震蕩,與老人做無聲又切實的交流:

  “爺爺,武皇……那位不知你認不認識。她的評價倒是挺客觀的,我都認。

  “容器也好,成果也罷,我們既然一脈相承,你能看到,我也應該可以,我們都可以。”

  老人仍沒有理會他。

  羅南自嘲笑了笑,此時也不去想什么遺傳繼續,也不去考慮什么軌跡因果,只想這些與他血脈最近之人,想法不盡理性,少有條理,甚至還有幾分埋怨:

  “你們啊……你們想讓我知道的,我盡可能都知道;可我知道的,又怎么讓你們知道?

  “你們……為什么不能盡是‘我們’?

  “我們不分彼此,何必有所差別?”

  “……我?”

  含糊的聲音震蕩空氣,羅南靈魂處仿佛遭了一記重錘,定在了那里。

  而此時,羅遠道唇齒翕張,又在重復剛才的音節:

  “我……”

  尾音極其含糊,似乎要睡過去了。

  可沒過幾秒鐘,有更明顯的空氣震蕩,在陽臺方寸之間,往復徘徊,以至前無頭后無尾,全然是嗡嗡的低鳴,難以分辨。

  羅南驟然凝結的意識,卻在這樣的低鳴聲里,春融化凍,且隨著某種已經浸入靈魂的節奏,與之共鳴。

  “我心如獄,我心如爐;

  “我心曰鏡,我心曰國。”

  是格式論十六字訣的連貫縮讀,明明已經唇齒不清,可節奏之流暢,比浸淫此中多年的羅南也不差到那里去。

  這一刻,羅南幾乎要隨之同聲念頌,卻終究顧忌老人的精神與身體狀態,強行忍住。

  如此低鳴震蕩,也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就徹底含糊下去,不但沒了音節隔斷,連節奏也不見。

只有空氣中的震  鉛筆小說23q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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