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是權敏赫沒有錯,但是說話吐字的習慣,以及形神框架所展露的氣機運轉模式,都使得李泰勝迅速確認:
權敏赫這次過來,其實也是一個工具人。
他只是作為承載拉尼爾大主祭意志的載體。
確認了對面的身份,李泰勝想出言問候,又考慮到保密的問題,一時有些猶豫。
倒是拉尼爾通過權敏赫擺了擺手:“不用遮遮掩掩,瞞不過人的。”
“大主祭閣下。”
李泰勝率先欠身致意,身后柳承宰和巴澤也分別致以問候。
簡單的禮儀過后,李泰勝便迫不及待地詢問:“所以,今天在雜貨輪上和那位溝通的……”
“是我呀。唉,大受震撼。”
拉尼爾的聲音似嘆似笑,語氣溫和又帶著一點兒坦誠的無奈,如果將權敏赫的精干面孔換成他的本來面目,應該會給人更慈和親近的感受。
拉尼爾大主祭一貫如此。感覺并不強勢,甚至沒什么主見,種種表現讓人很難相信這是一位以精算務實為標榜,帶領公正教團“世俗側”自成一派的領袖。
有些時候李泰勝也會疑惑,但最后的結果往往證明,這位老先生權衡決斷的事情,不說什么“最優解”,最后的結果總還不差。
尤其是在切身利益的分配方面。
有時候,李泰勝就覺得,就算這位老人本身并不具備超凡力量,也會是一位非常優秀的領袖。
現在,這位優秀領袖延續了剛才主動插入的話題,繼續詢問巴澤:“瑞雯女士那里,詢問相關事項,不冒昧吧?”
“如您今日所見,他們兄妹兩個,在這點上倒也肖似。”
面對此界有數的精神側超凡種,巴澤也變得彬彬有禮起來,吐字都文雅了不少。
拉尼爾的思維角度卻很刁鉆:“所以,他們兩個思考的方式、層次和維度,也差不多嘍?”
巴澤很難得地沉思了片刻,才又回應:“恕我直言,瑞雯小姐可能會更飄忽一點。”
真的是一點都不掩飾了呀。
李泰勝心中冷笑,可緊跟著就是疑惑。
在教團的情報系統中,巴澤這家伙,做事還是相當小心的。在霜河實境旗艦店、亦即邏輯界事件之后,從來沒有與那兄妹二人直接溝通的記錄,包括現實會面和各類通訊。
教團高層對巴澤起疑,主要也是因為他“沒理由活下來”的事實、突飛猛進的實力以及柴爾德“坦蕩隱瞞”的態度,并不是真的抓到了什么確鑿證據。
看巴澤眼下言之鑿鑿,表達對那兄妹二人的了解程度,李泰勝心里頭反倒有些不是滋味兒:
這是私下里打了多少回交道呀!
自家教團的情報系統已經無能到這種地步了嗎?
李泰勝這么想,拉尼爾大主祭貌似并不在意,只是針對巴澤的表述,認真思考了一下,才道:
“這樣的話,貿然相詢,倒未必有好的效果,直接和羅教授溝通可能會更好。”
李泰勝應和式的點頭,然而才點了一半,脖子就僵硬了。
這,這是點名了嗎?
雖然仍沒有直呼其名,但這種明確的指向是不是也……
拉尼爾大主祭為什么要這么做?是因為同為超凡種的驕傲?
旁邊柳承宰也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現場保持自然心態的,好像也只剩下拉尼爾和巴澤。接下來的對話仍然發生在二人之間:
“巴澤,我們應該見過面。”
“大約是到箕城領取祭騎士資格的時候吧。”
“是啊是啊,我還記得,當時的你兇悍如虎豹,特質明確清晰……和現在的你完全就是兩回事啊。”
“劫余之人,讓大主祭見笑了。”
“活下來總是好的。可這樣,你就不適合再待在教團里了。”
對話的主題好像突然變得嚴肅,巴澤卻只是默默的點頭,也不知道是答應還是應付。
拉尼爾也不甚在意的樣子,隨即還展顏一笑:“不過今天晚上,可能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
巴澤淺淺欠身:“為您效勞,大主祭閣下。”
語氣多少有些輕佻,李泰勝和柳承宰都送過去了凌厲的眼神。
拉尼爾依舊笑瞇瞇的,笑容似乎能把權敏赫堅硬的臉部線條都融化了。
李泰勝看過來,一臉疑惑……他這副表情多少是有些刻意的。拉尼爾察覺到這點,耐心解釋:
“地洞這邊,巴澤肯定能幫上忙的。”
他不解釋還好,聽到“地洞”這個關鍵詞,李泰勝是真的不理解了:“這個,大主祭……”
這可是已經實錘的羅南的馬仔呀!這幾天他勘探地洞的時候,躲得不知有多么辛苦!
后面這句話他并沒有說出口,但急切的態度表明了一切。
拉尼爾讀懂了他的未盡之言,但還是微微搖頭:
“羅教授是不會在意的。”
又這么稱呼!
李泰勝深吸一口氣,才保證自己沒有即刻失態。
而且,這是那邊在不在乎的事兒嗎?
偏偏拉尼爾大主祭就按照這個邏輯往下講:“這次和羅教授會面,收獲很大。可以看出他的態度,在地洞這邊,事實上是在各個方面,都比較開放的。”
態度?
李泰勝怎么說也算是半個政治生物,這種看上去比較含糊的詞匯,卻會讓他格外敏感。
他怔了怔,試探性地詢問:“您是說,那位不在乎嗎?”
下午袁無畏就是這樣的看法,可能還要更悲觀一些,就差指著那邊鼻子罵“別拿手搓的大玩具唬弄我們”了。
拉尼爾大主祭微笑搖頭:“我在說那位很坦率,所做的事情,都坦坦蕩蕩,不怕人看。當然,看不看得懂,是另一回事……我們有什么沒有看到嗎?”
“新位面……”李泰勝脫口而出,又感覺這像是抬杠,忙又閉住嘴。
“新位面。”
拉尼爾大主祭復述了一遍,沒有說什么,可是通過權敏赫面孔傳遞的笑容,感覺有幾分嘲弄,但是指向并不明確。
是對目前在雜貨輪上的那位,還是對其他的什么人,又或是現場中的某個?
李泰勝發現,今晚上他的思路與拉尼爾大主祭一直不合怕,這是個危險信號。他面對自家派系領袖,也沒什么可遮掩的,垂頭道:
“請您指示。”
“我的體會也只是體會,有什么可指示的?”
拉尼爾的笑容,真的變成了自嘲模式。
他抬眼遠眺,看燈火通明的地洞勘探現場:“現在這種情況,說他比我們見得多、看得遠,也沒什么好丟人的……他指給我們看,想讓我們看到他所看到的,就算這樣,暫時也見不到邊。
“所以,羅教授嘛,他做一些提示、引導是有可能的,誤導也說不定。但我相信,他希望我們看到的,是‘確有其物’。我們要做的,就是從中找到一些額外的驚喜。
“比如你這些天在努力的方向,又比如……血神蟻。”
李泰勝努力讓自己跟上拉尼爾的思路。
大主祭的意思,似乎是說:無論是當下的地洞,還是幾百公里外的雷池實驗場,這些羅南擺給他們看的東西,都是有價值的;而且,羅南也不是徹底封裝完畢后再給他們參觀,還保留有一些更“原初”的線索。
是這樣嗎?
可是血神蟻……
“血神蟻應該是有特殊象征意義的,否則瑞雯女士不會那么關注……她的關注,代表了羅教授的關注。”
李泰勝小心翼翼反駁:“瑞雯答應與丁教授團隊合作……”
拉尼爾好聲好氣地與他交流:“如果盡在掌握,直接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就好了,這樣更有效率。你總不會認為,他們還是在突出一個節目效果吧?”
“本來就……”
李泰勝在拉尼爾溫和的眼神下瑟縮了,后半截話也就無疾而終。
“泰勝啊,世俗世界可以這么認為,里世界的人可不行的。‘世俗側’的世俗,終究與世俗世界有差別。”
這不是什么當頭棒喝的話,但卻是婉轉的批評。
李泰勝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從近些天來,不斷猜疑想象、又自我否定的負面怪圈里掙扎出來。
他排空掉那些情緒雜念,把相關素材在在腦子里轉了一圈,終還是承認:“那兄妹兩個,并不是以做節目的心態來做節目的。”
要獲得人氣流量,那邊有一萬種方法瞬間成為地球頂流。而從近一年來的行為模式分析,那邊也沒有什么特別矯情的文青屬性。
用已經說爛了的話來表述:他有強勢的一面,有弱勢的一面,但核心還是理念的一面。
拉尼爾也認定了這點:“羅教授是位專注的研究人員,至少在沒有挖掘出終極真相之前,他不會有根本性的改變。
“研究這種事情,一個人悶頭干,和大家一起來,效率上沒法比。羅教授很明白這點,所以也一直在做解釋、教學和共享的工作。雷池實驗場是這樣,地洞不應該例外。血神蟻應該是很有趣的一個點,你可以多關注一下。”
“是。”
“如果以后有機會,去雷池實驗場一趟。”
“啊?是。”
“那里的游戲很棒,如果你足夠幸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