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評價為拐不過彎兒來的亞波倫,此時就在戰場時空外圍的混沌迷霧中,品嘗著又一次檢視失敗的挫敗感。
如果這家伙真的完全順從,對他來說,這一步根本沒有任何難度。說到底,亞波倫對于羅南劃下的規矩法則,仍有著強烈的對抗意識。
戰場時空也就罷了,對其中最關鍵的“檢視”環節,也是滿心的不服氣……
殊不知,戰場時空的“例行檢視”,實際上是映射日輪絕獄,由烏沉鎖鏈和魔符具體模仿施行,其核心架構層次,完全超越了他一貫的“借助規則、破壞規則”的能力模式上限。
如此一來,亞波倫的靈魂烙印可以強行嵌入戰場時空,可要想扛過檢視,則沒有任何可能。
他的習慣性倔強,帶來的就是一次次失敗。可目前來看,他還遠沒有到被這種慣性失敗擊垮的地步。
那就先這樣吧。
說著是要帶亞波倫進行試驗,其實只是從血妖眼皮底下脫身的說辭,一時半刻還用不到。
羅南朝那邊掃了一眼,徑直進入戰場時空。
與蛇語、貓眼、亞波倫他們進駐這一處時空的“烙印模式”并不相同,羅南是通過時空挪移的方式,通過霧氣迷宮中轉,真身進駐戰場時空。
這也是地球生命真身進駐的唯一可能路徑。
要以這種方式進來,首先就是要在霧氣迷宮的“沙塵暴”里,其實就是億兆時空和領域碎片中,鎖定這一方規則時空的相對位置,還要即時搭建起一條通向此間的時空通道。
羅南都不例外。
所以,當他穿透戰場時空仍然顯得有些脆弱的位面屏障、降落在蛇語常駐的基地廢墟之上的時候,已經開始今日份兒工作的蛇語,就看到晦暗蒼穹之上,一道格外明亮的光軌,接天架地,前端還與羅南身影隱約相連,后方就如同破碎蒸騰的冰晶,幾個呼吸的空當就不見了痕跡。
不過戰場時空從這一刻起,又開始了瑟瑟顫抖,特別是羅南身在區域的周邊,即便是空無一物的大氣中,扭曲裂縫仍然密如蛛網,好像下一刻就要崩解粉碎,恰如大日鎖鏈滅絕一切的檢視過程。
以前碰到這般情況,蛇語早就躲在某個旮旯縫道里躲避天災,如今卻不能這么做。
雖然羅南并沒有向她打招呼,她還是恭恭敬敬站在一邊,即使有幾道扭曲的裂縫已經將她靈魂烙印吞噬了小部分。
“邏輯上還是有些問題。”
羅南也很少真身到此。
創世神到自家正在手搓的時空里面,是建房自居,還是握發自舉——類似這樣有些燒腦的問題,他解決得還不夠盡善盡美,只能先含混著過。
視線從蛇語身上一掠而過,隨即灑落到更廣袤的基地廢墟上。
隨他的意志貫注,這片似曾相識的崩壞建筑群,似乎也被注入了新的動力,與扭曲撕裂的空間一起,微微顫動,有些區域甚至開始壘砌復原結構……
可才出了個雛形,就又轟然塌落。
羅南嘆氣,在戰場時空里復原夢中的“中繼站”基地,是他“手搓時空”進程中,一個執念般的愿望。
但如今看來,還是遙遙無期。
畢竟,這里除了時空堡壘的架構以外,大量的基建技術細節仍屬于缺失狀態,就算強行復原一個輪廓,也抗不過“鐵面無私”的大日鎖鏈例行檢視。
羅南仍在努力著,他大量閱讀外接神經元資料庫里的資料,試圖填充技術細節,但僅憑借“我”字秘文的玄學翻譯,形成的磕磕絆絆的閱讀體驗,還是給他造成了相當的困擾。
相關進度,實在拿人。
說到底,問題本質就在于羅南并不懂得天淵官方語言文字,全憑意外得來的“我”字秘文硬解轉譯,這種方式,在大量閱讀的時候,連猜帶蒙,真能把人給活活憋死。
這種情況下,要想收獲起碼的閱讀體驗,就必須要攻克文字關,羅南也確實在學一些相關基礎課——血妖說羅南在學習閱讀“外星文書”,本質是不錯的。
不過呢,這還遠不足以涵蓋羅南碰到的吊詭局面。
在學習閱讀過程中,羅南意外接觸到了一部分他相對比較容易“閱讀”的資料,其中絕大部分,竟然屬于天淵帝國專業歷史文本。
羅南以前就知道,天淵帝國的知識體系,縱向可分為通識、專精和天梯三個層級;橫向的話,則是“四學二十科”的配置。其中通識階段的知識,還改造成為歸化異文明的“百年序列”體系。
歷史,就是“二十科”之一,屬“文化學”類別,同樣分為通識、專精和天梯三個階段。其中通識課就是官方確定的歷史課本和經典讀本,專精和天梯則涉及到越來越多的專業文稿,包括古代語言文字等,這也是應有之義。
通識階段的歷史課本……其實是所有知識,閱讀權限不高,應該最是通俗易懂才對。
可羅南這個“文盲”,通俗(白話)史讀得磕磕絆絆,倒是出于好奇去開眼界的專業歷史文本——那些已經脫離了天淵帝國官方語言文字,據說是以“禮祭古字”編撰而成的“神明記載”、“拓空留痕”,讀起來更通順一些。
嗯,“通順”也只是形容。
所謂的“神明記載”,乍看去像是編寫的特別古老的神話故事,古老到天淵帝國的帝國史都幾乎不沾邊。
有的都是一些動轍以億萬年計的渾茫時空片斷,里面有古神的存滅記錄,新神的興亡解說;以及慘烈的暗昧神戰、萬神之劫之類,盡是遙遠、古早以至于虛妄的傳說。
就是這樣的文本,一個個閱讀權限高到離譜,以羅南現階段天梯四級的查閱權限,只能接觸到其中一小部分……
就這小部分,也足夠燒腦。
這些文本固然是以文字為載體,但理解起來,卻又完全不同于常人的閱讀——以“我”字秘文解讀本來就非比尋常,用在這些特殊的歷史文本上,更是古怪。
沉浸其中,“正常閱讀”的經驗反而喪失掉了,依稀是一種介于感知、經歷、領悟的復雜形神活動。
末了,有了一份模糊的“記憶”,似乎是有那樣的事跡,但要照著歷史文本的記錄,一字不差地復述下來,根本不可能。
里面有幾個相對來說比較熟悉的概念,比如“天淵靈網”、“六天神孽”之類,在文本中反復出現。可想要想梳理清楚——不是簡單的概念記憶,而是具備獨特認知的深層體悟,短時間內也不可能。
要論體驗之古怪迷離,恐怕只有他早先閱讀《構形、信仰和大限——從“昧”到“晨曦”歷史演變的合理性重構:磁光云母篇》這部由湛和之主署名的文本時,才能更勝一籌。
那個有著冗長名字的大部頭……篇章之一,本身就蘊藏著不可思議的能量信息,一旦觸發,直接就倒灌進來,將羅南的認知結構重洗一通。
像這些專業歷史文本,情況有點兒類似,蘊藏量還是遜色許多。不過讀得多了,感覺也有變化。
最常見的后遺癥就是:他往往覺得,意識仿佛嵌入了以星河為跨度,每每億萬年演化的宏觀視角,再回到當下,總是有一份時空飄搖、宛若風中燭火的脆弱感。
戰場時空中,他立身處周邊這些扭曲的裂隙,一部分便是映射意識深層的感受。
羅南的意識,在自我與時空交疊之時,確實又有些恍惚,他所閱讀過的多個專業歷史文本,及其映射拓印的古老情境留痕,層涌上心頭。幾分鐘后,才與戰場時空一起,漸漸穩定下來。
天穹倒是愈發暗淡,乍一看去就好像地球上的夜空,甚至還有星辰列布。
羅南抬頭去看,久久不語。
蛇語終于脫離了虛空裂痕撕扯的威脅,根據形神烙印塑造的臨時軀殼,倒是很快恢復,也學著羅南抬頭看天。
戰場時空的日夜更替規律并不是特別明顯,大日鎖鏈巡空檢視,基本上就算日出?但日照時間是很短的,有時候直接就是世界末日。
見不到日頭的白晝時光,和幽暗深沉的夜色切換并沒有什么固定規律。蛇語在這里工作了好幾個月,仍然不能很好的適應。
她只能說,相較于無休止的廝殺戰斗,夜晚的戰場時空雖然更加危險,總算還有一些星空景致,可以讓人目光留連。
這樣的景致,也是近段時日才出現。
不同于地球上所見的星辰,動輒以光年計的大尺度時空分布,基本抹消了它們的視覺差等,大致無所差別。
戰場時空天幕上,那些“星辰”多多少少有些畸形怪狀。如條帶、如光霧、如三角……又或者是強行砸碎的各色寶石,隨隨便便拋灑在天上。
最重要的是這些星辰絕不是什么恒星,也不是什么規律性的衛星——那是說沒就沒,前一“晚”還能映照大半個夜空,再入夜的時候就消失得干干凈凈。
還有的,剛入夜的時候渺小得好像碾碎的玻璃渣,一場戰斗過后再抬眼看,已經像是碩大的月輪,好像下一秒就要迎頭撞上來……真撞上來過。
“這些究竟是什么?像這處‘手搓時空’一樣的位面碎片?”
這是蛇語心中的困惑,卻不是她問出口。
疑問發自于亞波倫,這位雖然總在戰場時空外圍徘徊,但“非檢視期”的話,總還是能進來一段時間的。
或許是覺得今天羅南的到來非比尋常,他表現出了平常也不太具備的主動性。
羅南依舊仰觀天幕,信口道:“應該是某些人所尊奉真理的映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