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經沒多遠了好伐?
這樣一來,距離李泰勝那邊就更近了……還有那個泥老虎。
由于周邊的飛行器機體殘骸還在冒著青煙,龍七也大致猜到了李泰勝身前那人的身份,心里面一百個不愿意,卻也沒辦法,只能重新啟動,驅使著氣墊摩托,有氣無力地在沼澤上滑行。
半死不活的發動機轟鳴聲,在相對空曠的沼澤區,也已經是相當刺耳的聲源了。近些時日來瘋長的草叢和糟爛泥涂深處,活物生靈的移動乃至呼吸之聲,就變得更加隱蔽。
就算龍七知道瑞雯想要干什么,這種時候判斷位置也非常吃力,但再看看沼澤泥涂環境,也不好說徒步追蹤這種話……
他沒有開口,后面那位卻是主動拍了下他的肩膀,龍七默契地再度剎停,瑞雯則一刻不耽誤,直接跳下氣墊摩托,絲毫不在乎下方輕踩就咕咕往上翻涌泥漿的惡劣環境。
呃,“輕踩就咕咕往上翻涌泥漿”這種形容,還是搭配后來跟下車的龍七比較適合。
身體過分輕盈的瑞雯,就好像飄在泥沼草葉上一樣……但她顯然也并不是刻意形成這種姿態,因為下一刻她就徑直伸手,一點兒也不在乎積累多年的腥臭泥漿,直接破開沼澤表層地面,一把抓住了下方目標,不管它如何掙扎,硬生生將其提了出來。
那是一只好似蜥蜴模樣的生物,大概有常人前臂長度,驟然被擒拿,全身鱗片都為之倒豎,片片尖利如刀,就在瑞雯掌指間瘋狂扭動。
瑞雯仍舊不在意,纖細手指在這只蜥蜴表皮上滑動,簡單直接,一直滑到其頭頸位置,用力晃動幾回。直晃得“蜥蜴”長舌吞吐,口涎亂噴,與此同時,還有一些“雜質”混在里面,飄落下來。
龍七早就留意著呢,而且也先一步打開了用來儲存的玻璃瓶,忍著本能的惡心感,把那些和粘稠口涎混在一起的小東西,混著泥湯一并收進瓶子里去。
順口還多問了一句:
“淹不死吧?”
“火神蟻?這小東西喜熱但不畏寒,不懼水火……”
雖然是答案,卻不是從瑞雯嘴里說出來的。
與此同時,還有只粘著泥漿的手臂橫過來,搶先一步捻住了泥涂中某只火神蟻,讓這個小東西在指尖掙命。
這只手臂的主人繼續說話:“……它們能夠干擾操控其他物種的神經;系統內部生態完整又到了一定規模,集體意識足以攪動淵區。如果不是個體太過脆弱,簡直是完美的畸變社會生物標準。”
說話間,他指頭稍微用力,就把那只火神蟻碾成了碎渣。
雖然名為社會生物,其它火神蟻對于同類的死亡卻是相當淡漠,依舊在沼澤泥途、玻璃瓶中做著在人類看來毫無意義的爬行動作。
倒是龍七皺起了眉頭,而當他看清了趨近到眼前的那個“泥人”,臉上的表情就有些發僵,然后渾若無事地別過頭去。
……這種動作,也并不是那么自然。
山君并沒有在意旁邊這個工具人馬仔。即便是主動接話,從頭到尾,他都是對著瑞雯講的。
在此期間,他的視線更是一刻都沒有離開對面的女孩兒。
龍七扭臉之后,又覺得太過示弱,很快轉了回來,并梗起了脖子。可惜這并不能幫助他吸引對面的目光,只給他繼續觀察的機會。
山君主動搭話時,是笑著的。他的笑臉看上去非常放松,可是眼神須臾不離瑞雯身上。
灼灼的眼神,以及蘊含在其中的情緒,乃至欲望,便是涂了滿臉的污泥都遮掩不住……也根本沒有遮掩的意思。
龍七無比確認這一點。
當然,這里所說的欲望,明確指向的話,更近似于貪婪。
這般眼神,龍七都覺得受不了,瑞雯卻沒有什么特別明顯的反應。她仍控制著蜥蜴模樣的畸變種,視線則從那只被碾碎的火神蟻碎渣上掠過,也并沒有計較的意思,倒是又提醒了龍七一句:
“宿主也要帶走的,要箱子。”
“箱子?有。”
情緒處在緊繃狀態的龍七,相關反應都是本能,轉身又去拿已經預先準備好的采集箱。
而他這么一起身,使得山君和瑞雯之間,最后一點微不足道的障礙也去除掉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當真是觸手可及。
“瑞雯……小姐?”
山君的聲音頓了一下,更后面的干脆就低啞含糊過去了,只是依稀感覺像是幾個簡短的數字。
隔了半秒鐘才又重新清晰起來:“其實咱們去年就該見面的。”
瑞雯的視線終于在這位臉上停留,似乎也需要突破泥污的干擾加以辨認,但最后,她只是回了一聲:
“哦。”
隨即,她的視線又回到了泥漿和草木混攪的沼澤地面上。分不出是社恐式的內向,還是完全無視的冷漠。
“果然不太成熟……但已經足夠了。我的意見是這樣。”山君又開口,只是喃喃低語,更像是自說自話。
后面李泰勝還在遲疑,要不要再湊近一些,依稀聽到這句,腳下就是一頓。
山君這種狀態,看上去也不比對面的小女孩兒“成熟”到哪里去。
此時的山君,是一個半蹲半跪的姿勢,身體伏得比較低,大致與目前的瑞雯保持平齊。
他大半身都包裹在泥污中,看似狼狽,瘦長體型卻是在微微的起伏中,保持著動態的張力,就如同一頭匍匐在沼澤邊緣,準備獵食的饑餓瘦虎。
只差從嘴角邊緣垂落的口涎。
等另一邊的龍七從本能中回神,按著采集箱回頭的時候,眼前的這幕情形,恍惚就像一只粗壯的利爪,抵在他喉嚨面前,讓他全身都僵硬麻痹掉了。
他這才后知后覺的發現,他身處的這片區域,物質層面分明摻入了過分活躍的擾動因素——應該是來自于淵區,雖然并不是特別明顯,卻好像只隔了層一捅就破的薄紙。
都不需要山君本人刻意用力,也許只是旁人不經意的動作,就有可能打破這脆弱的平衡……后面會發生什么,只有天知道。
這是龍七辨認出山君之后,也從未料到會發生的情況。
眼前這位在里世界赫赫有名的超凡種,此時此刻,完全不顧忌隨時可能擴大化的后果,更像是一頭完全被基本欲望主宰的野獸。
赤裸且直白。
“卡……哐。”
非常典型的車門開啟又關閉的聲音響起,現代人應該早已經熟悉了這樣的節奏套路,但眼下,龍七也好,李泰勝也罷,都覺得這聲音突兀又刺耳……
包括山君。
所以,他們三個人竟然是同一時間回頭,也都看到剛剛下車的巴澤,靠在車頭與車身的交界處,迎著三對目光,面無表情,視線也有些錯位,好像就是下車來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可也是這一刻,龍七忽然覺得,淵區與物質世界薄紙一般的距離,好像又錯開了……
就如同巴澤與他們錯開的視線一樣。
“……嘿!”
山君似乎有一點兒意外,但很快就發出了意義不明的冷笑聲。
事實上,自從他主動招呼瑞雯以來,一系列的動作,都和正常的人際交往邏輯和意義,存在著脫鉤現象。
所以,不管是龍七還是李泰勝,都完全猜不到他下一步的動作。但都能夠感受到,在這種不可預測的事態后面,高度危險的可能性。
李泰勝只能從更大尺度的事件輪廓上去考慮:
山君火急火燎的過來,難道就是掀桌子搶人?
巴澤用這種方式介入,是他背后那位的警告?
全面戰爭要爆發了嗎?這也太……
好吧,其實很多人都認為,深藍世界公開化,羅、李矛盾表面化之后,全面戰爭的導火索已經在燃燒了。
李泰勝卻絕不希望第一個爆點就在自己腳邊,相比之下,他寧愿去玩燒腦的猜謎游戲。
短短幾個呼吸的空隙,李泰勝的腦袋幾乎要爆掉了,不是被思維念頭,而是被沉重且燎燙的情緒充斥……
簡單點說,更類似于恐懼。
他明明近在咫尺,和雙方又有那么一些不遠不近的關系,完全可以去做點什么——就像他以前經常做的那樣。
但在這種關鍵又要命的時刻,他竟然瑟縮了,像一根被踩踏進泥沼中的草葉,除了被動承受,什么都干不了。
正懊惱之際,又一個聲音響起來,好像是通訊器的震動。位置則是在越野車前面,某處還冒出裊裊青煙的飛行器殘骸附近。
不知里面是怎么樣的邏輯,幾番震動之后,通訊竟然接通了,一個聽上去過分隨性的嗓音響起:
“喂喂?山君先生?你最近體重增加了吧,要不然飛行器怎么正通著話就爆掉了?話說你降落地點和地洞距離也不遠,偷懶也不帶這樣的……別懷疑,我可看到你了,偵察機就在你頭上飛著呢。”
袁無畏平常高度欠揍的嗓門兒,如今聽來,卻是分外悅耳。不論是李泰勝,還是龍七,都能感覺到,隨著他這亂七八糟的發言,周邊高度緊繃的氣氛,正迅速緩解稀釋。
這時候,袁無畏又叫起來,很有些大驚小怪的夸張意味兒:
“瑞雯,瑞雯小姐是吧!剛剛還奇怪,你怎么就中溜了呢!
“話說因為你,ZM爆掉之后,不知有多少人失去人生意義啊喂!包括某個退休的孤寡老人。
“哎,我的本子在哪兒?”
后面這句聽上去,袁無畏是與身邊人員說話,但很快就又轉回來:
“瑞雯小姐,等你過來,我要預約一份簽名的,你不會拒絕吧,看在咱們一塊兒在這邊折騰的份兒上。
“唔,要不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