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7月,北半球迎來了最熱的季節。持續提升的溫度,打開了名為“生命”的匣子,不計其數的物種蜂擁而出,荒野的氛圍一天比一天更嘈雜,也更危險。
白天的時候,這些還能夠被生機盎然的綠色遮掩。可一旦入夜,養眼的綠變成了陰沉的黑,大大小小的野外生命,就在這錯雜的陰影斑塊后面,進行著復雜又單純的活動。
休息、覓食、交.配——目的就是活下去或者讓后代活下去。
所有這一切活動,雖然它們的踐行者已經想方設法去遮掩,但再怎么微小的聲息混合在一起,也變成了惱人的喧囂。與海面上吹來的潮濕氣流混在一起,漫過五感六識,過分豐富的信息擠壓在一起,更容易讓人失去方向。
面對這種情景,有人選擇和野獸一樣,盡可能地隱藏自己,融入這喧囂又壓抑的背景中去。
但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毫不掩飾自身的存在,展現出與荒野格格不入的行為秩序。
在半島中部山區西南側,與沿海隆起部分共同構成的走廊地帶,這里已經是山區的最南端,再往南就是水網密織的沖積平原,也即將離開夏城地界。
在一處平緩地帶,將近十輛軍車,首尾相連,構成了環行營壘防御圈。
中央區域還有照明,光線一直打到數百米之外,囂張的光源和熱源,吸引了周邊大量蚊蟲螻蟻。
可當這些受本能驅使的小蟲子,或飛動或爬行,邁過環行營壘區域邊緣的時候,便有驟然閃亮的電火花,將其擊滅。
稍微大一點兒的,也有激光束招呼點殺。
經過上半夜的積累,很快營壘外面密密麻麻鋪了一層。雖然后續還是源源不斷,可想要突破防線,也是不能。
營壘中的宿營人員,得以在相對輕松的環境中休息調整。
這個軍車營壘中,人員在五十人以上,其中超過八成,都是戰斗人員,且大部分頗有資歷。早就練就了在荒野上長期生存的本領,此時都按照宿營的安排規定,或休息或值夜,有條不紊,紀律森嚴。
但也有一些人,借著照明燈光,以及覆蓋整個營壘的大型“滅蚊器”,在難得清爽的夏夜里聊天兒,氣氛放松但也有些微妙。
“真是奢侈啊。”
說話的是車隊雇傭的荒野向導,名叫曾效。
這個50多歲的男子出身游民,就算是后來回城,也把荒野作為自己開展營生的主要區域。
他閱歷豐富,經常與各種勘探冒險團隊合作,其中也包括軍方。但像今天這樣,開著大號滅蚊器,把自己整得像是個大火炬的過夜方式,也實在少見。
“雖說是有意吸引蚊蟲做實驗吧,但如果大家人手一臺這種滅蚊器,荒野上可真就安全多嘍。”
“滅蚊器固然好,但為了保證體積和功能,是燒元石的,太貴了……這一晚上,夏城一套單身公寓就沒了。”
坐在他右手邊的,是一位短發戎裝的年輕女軍官,名叫金瑛。面部線條銳利,但是笑起來卻很隨性。
“荒野上,這些年人命也越來值錢了。”
曾效莫名感慨一聲,又轉回來:“大家斗得了野獸,應得得過大型畸變種,對這些小蟲子卻都頭大。不是有那句話——不怕尸不全,就怕死全尸。
“一個不好,尸體成了蟲巢,那場面……要是碰上正經的巢穴,就更不必提了。”
金瑛就點頭:“這個今天龍七哥有講過,很到位的。”
說到龍七,金瑛眼睛發亮,順手就打開投影,看今天直播節目的回放。
“你今天是第幾遍了?”說是這么說,挨著金瑛另一邊坐的貓眼,還是饒有興致地側過臉去看。
這位毫無疑問是整個營地最有女人味兒美麗女性,調整動作的同時,還拎著領口,抖了抖結實但未必涼爽的獵裝,渾不管周圍男士,因為她這個無意識動作,不約而同聚焦的眼神。
此前,貓眼是和對面的年輕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如今把人給撇下,卻是激發那邊的“競爭意識”。
那位,也是剛剛并隊不久的觀察組研究員陳強博士,沒話也要找話:
“他發現巢穴了?”
上揚的腔調,明顯是置疑的口吻。
“哪有這么容易,講一講不行嗎?”都不用貓眼開口,金瑛就懟了回去。
此時投影區里的龍七,正開展他的荒野小課堂知識講座。面對瑞雯,也面對幾十上百萬的直播觀眾,介紹畸變巢穴的特性。
“巢穴啊,其實就是一種生物培養池,也可以把它理解為特殊的蟲巢。因為它造出的基本都是短命鬼,都是些蟲蟻之類,蛇鼠這種類型的已經相當罕見,體型更大的幾乎沒有。
“這符合實驗性質,能夠在吸收反饋之余,快速迭代修正,讓巢穴產出的畸變種一代更比一代強。
“當然,不產出大型的、相對長壽的造物,也可能是為了安全起見。因為巢穴中一旦出現長壽種,很有可能造成主導權偏移,形成新領袖,最后反噬巢穴。這也體現了巢穴和它的造物之間的復雜關系。”
全身披甲,駕駛挎斗摩托在荒野上疾馳的龍七,確實格外有一番魅力:“這里給大家介紹個新名詞兒:反向融合。
“指的就是長壽種奪走巢穴的指揮權,甚至進行破壞吞噬,可巢穴通過二度寄生,重奪主導權……這么一個超復雜的過程。
“通過這個過程,一些本來‘不良于行’的巢穴,就有可能借助相對大型的長壽種軀殼,獲得以前不具備的移動能力和主動覓食能力——威力大增,危險十倍,要是碰上,有多遠跑多遠。”
其實這個場面,白天的時候曾效已經看過了,現在也還要感慨一回:
“這是內行話。”
“量子公司的專業人士,要是不明白這個,哪對得起他的工資。”
伴著話音,仍然穿戴著內甲,全副武裝的弗里斯中校大步走過來,一屁股坐在貓眼的另一邊。
對面的陳強博士心氣兒更加不平,那個位置他盯了很久了,早就想坐過去的,又怕做得太明顯,不夠矜持。
哪想到有人根本一點兒都不掩飾的……
但他可不敢表示不滿,弗里斯中校是剛并過來的荒野巡游戰斗營的主官,手底下四組深藍行者小隊,可以說是營地里排名前三號的權勢人物。
弗里斯坐下之后,就盯著貓眼的側顏,目光灼灼,毫不掩飾他的興趣所向。后者卻只是和金瑛湊在一起,看直播回放,連個招呼都沒有。
倒是金瑛,在為自己的偶像打抱不平:“能懂反向融合的終究不多,至少科普是絕對夠的!”弗里斯咧咧嘴:“在網上搜一搜的事兒……”
金瑛絲毫不懼她的頂頭上司,頭鐵地頂了回去:“這兩周的荒野直播可不是在網上搜搜就能辦到的。就兩個人呢,已經開始夜營了,又不像咱們這樣的營地,在荒野上——那可是超硬核!”
另一邊的曾效也點頭:“怪不得我家那妮子,都沒下床呢,就天天嘰嘰喳喳,開口閉口都是瑞雯小姐姐……”
說到這個話題金瑛可就興奮了:“瑞雯不錯,我超吸她的顏,那皮膚,讓人都嫉妒不起來,也超淡定,很有范兒。可目前,她還只是顏值擔當。
“主要還是龍七哥,超帥!直播控場、知識科普、定位導航、戰斗守衛四系擔當……”
弗里斯呵呵笑起來:“你這話……追星嘛,理解。”
金瑛就瞪過去一眼。
弗里斯當頭頭有一點好處,私底下隊員怎么玩都無所謂,別在執行任務時拉胯就行。
金瑛不為已甚,繼續說直播:“上周他們去了入海口,這周確定是南下,說不定會碰到呢……”
曾效呵呵呵地笑:“那我可得要個簽名。要是碰上還錯過,我家那妮子能哭進ICU去!”
說話間,營地里另一位主官,也是荒野觀察團的前任負責人郎智和走過來。這位看上去文質彬彬的,都不太像軍人。
他目光切過弗里斯,先和貓眼打招呼:
“貓眼你可比以前安靜得多了。我記得上回你過來就拉著大伙一起‘跑荒野’……人在荒野玩荒野,那是真能跑吐了。”
貓眼微笑:“老了唄,沒力氣了。”
陳強就開口:“哪有……”
話才冒頭,那邊弗里斯就拍貓眼肩膀:“能跟著戰斗組,夜奔上千公里。小貓你可不能太虛偽!”
貓眼笑而不語。
郎智和第二個打招呼的,卻是向導曾效:“老曾,你們家岑然還在住院哪?”
“在家養著,好多了。就是這段時間地震折騰幾回,她忙著追星呢,倒也不怕。”
郎智和就在曾效邊上找個空地坐下。
剛剛被小小忽視了一下的陳強,忙著找存在感:“曾師傅,你家閨女也姓陳?”
“是岑,山今岑。”
“隨母姓啊?”
“沒有,隨她生父。”
“呃……”
曾效不以為意,事實上這些年也解釋不少回了:“然然父母雙亡……也不是,生父算失蹤吧,當年好不容易活著到了夏城,聽信了黑中介,跑去海外打工,一去不復返。
“我呢,和現在的對象,也是重組家庭,沒自己的孩子。看然然年齡小,身體也弱,就收養過來,湊合著一塊兒過唄。我們這種搭伙拼湊起來的家庭,在衛星城很常見……”
正說著,他倚著的軍車上方,低頻警報和紅光同時出現,周圍人們幾乎同時坐直了身體。
“畸變種?”
幾秒鐘后,警戒紅光黯淡下去,郎智和與弗里斯同時收到指令。
“有人靠向營地……”
金瑛興奮:“難道說是七哥,七哥到了?”
貓眼就笑:“沒這么快……來的人比龍七討厭多了。”
低頻警報再響了幾聲,就無聲無息,宣告解除,營地外面卻是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