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僵木發愣的時候,警報聲響起來,同時整個指揮艙的照明亮度驟降,并閃爍出了刺眼的紅光。
一位成熟男性的磁性語音響起:“發現a類違規操作,即刻剝奪艦艇成員所有權限,艦艇人員立刻停止一切活動,原地待命,重復一遍……”
終于發現了!
克萊爾手指尖抽搐一下,這已經不是艦載人工智能的腔調,明顯有高權限智能介入。然而他并沒有松一口氣,因為這一刻,隨著權限剝奪,照理應該全部鎖死的指揮艙各機位,竟然還在持續運轉;戰術沙盤上,顯示的主引擎即時狀態,也沒有什么變化。
他眼角跳動:靈魂教團掌握的這種手段,已經不叫技術,而是見鬼的魔法了!
那么有沒有神跡來制裁一下啊!
克萊爾沒有等來神跡,十幾秒鐘后,擠占通訊頻道的,換成了某個高級將官的……談判請求。
雖然是以威脅的口吻,但很顯然,如果有其他辦法,對面怎么會在這個要命的當口,采取如此低效的方式?
其實也不是低效,而且根本沒有效果。
回應那邊的,只是曹凱低沉的呢喃。他手上已經停止了一切的操作,只是坐在指揮席上,開始誦讀莫名其妙的咒語或經文。
主炮發射流程并不因此而停止,已經完全由那種魔法般的力量主導,穩步推進下去。
克萊爾已經到看到了三十秒倒數的提示。
他真的很想做什么,但麻痹感已經侵襲了舌根,連說話的能力都失去了,就算他眼珠子都暴凸出眼眶,也對眼前發生的一切無能為力。
他的情緒,和那邊叨叨叨的談判要求沒有本質區別,也不會有任何效果。
就在這虛弱的掙扎作用下,三十秒倒計時迅速劃過并歸零。
微微的震動傳導過來,克萊爾希望這只是高度緊張之下的錯覺,可這分明與主炮發射時的感覺一模一樣——與邏輯、事實嚴格匹配。
主炮發射了!
5萬噸當量的核導彈,鎖定已經輸入的坐標,通過天基發射架點火,在輕阻力環境下,可以極短時間內瘋狂加速,沖入大氣層。其速度在地球引力作用下,最終可以達到近20馬赫,已經是洲際彈道導彈的水準。
400公里的空地距離,不到一分鐘就可以抵達、命中。阪城不知道會怎樣,平貿區肯定完蛋了。
真完蛋了……
克萊爾眼睛發直,而水晶球中的“章魚”,依舊在眼前浮游,幾乎是貼著他的臉打轉,像在慶祝,又像在放嘲諷……當然,人家根本就無視他。
克萊爾真想一口把這玩意兒給吞下、咬碎。他也確實張嘴了,可就算是面目猙獰,嘴巴其實也就是裂開了一條縫,沒有別的,只有口水在無重力環境下積成一團,在口腔中攪動。
這種模樣除了凸顯他的狼狽,再沒有任何意義。
可不知為什么,便在這時,虛空浮游舞動的“章魚”忽地一顫,竟然打了個轉,扭過頭面。那曾呆萌,也曾幽沉冷酷的眼球,再次顯露在克萊爾眼前。
只是這回,那地方似乎有點兒變形,扭曲成一個很滑稽的弧圈狀,
事實上,“章魚”圓潤的軀體也在扭曲,像是被無形的手掌,穿透水晶球,直接攥著,擰扭出千奇百怪的形狀,隔了半秒,甚至連外面的水晶球都扭曲掉了。
克萊爾這才知道,“水晶球”其實不是水晶球,而是別樣的質地。
他有點兒懵。
而這時,指揮艙里的“頌經”聲也在扭曲變形,荒腔走板,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嚨。
克萊爾艱難翻動眼皮去看,耳畔卻是“砰”地一聲悶響,聽著好像是對面那個主炮操作士官的機位。
他已經沒法扭頭去看,而緊接又是近乎同樣的一聲,這次的發端就在他側上方的指揮席上。
幾乎與之同時,克萊爾臉上濺上了溫熱的印記。事實上,在他的視界范圍內,正有類似溫度、質地的“碎片”擴散開來,如同綻開了一團妖艷的血肉花朵。
阪城時間晚上臨近7點,天色剛暗下去不久,正值晚高峰,北山湖上的臨時磁軌通道打開,就算是在湖水北端的平貿區,也能隱約看到遠端天空中那條模糊的光帶,正在y云覆蓋下蜿蜒流 殷樂剛從上層甲板下來,此前她正與翡翠之光號上的蒙沖,以及蒂城的江元真等人開遠程會議,商討在羅南轉變為高調強勢的行事風格后,血焰教團如何調整的問題。談到那場醞釀多日的高層會議即將開始,更多新的信息要成形,這才暫時中斷,準備會后再做計較。
明明已經知道了事實,可殷樂對于羅南這種一邊在游艇睡覺,一邊在萬里之外大發神威的現象級表現,還是有些不太習慣。下意識就往羅南所在的艙室過去。
進到下層甲板主廳,殷樂習慣性往邊角處瞥了眼,不出意外地,看到蛇語雙手抱膝,靠在那里,整張臉都埋入膝頭,對她的到來毫無反應——自從蛇語淪為羅南的“實驗品”后,狀態幾乎就沒好過,特別是近兩日,好像是中了什么“瞳術”,情況更糟。在羅南眼前還好,其余大部分時間,都是眼下這份萎靡不振的樣子。
殷樂放棄了和蛇語交流的想法,她只是習慣性地過來,沒什么目的性,而羅南則在里間臥室“休息”,且分出心神在數千公里開外興風作浪,她也不敢打擾……
也邪門了,剛想到“不能打擾”,手環就震動起來,聲音不大,在靜謐的房音里又格外清晰。殷樂皺眉看了眼,入眼的通訊人姓名,就讓她眉頭一跳。
也在這時,同樣來源的文字訊息發進來。
殷樂沒有細看,直接接通:“何會長,你……”
殷樂是這么稱呼何閱音的。兩人之間本來沒什么交集,可近段時間,殷樂奉羅南之命,收集各路情報信息,單憑血焰教團的渠道絕難完成,為保證效果,不免就有勞煩之處。何閱音雖在閉關狀態,還是給了她很多支持,一來二去,兩人倒熟悉起來。
在殷樂的印象中,何閱音是那種公事公辦,又極懂分寸的人物,禮貌從來不缺。可這回,對面直接沖斷了她的發言:
“羅先生在你身邊?”
“呃,在里間……”
“你們立刻轉移!核打擊預計會在85秒后到達!”
“啊?”
“現在即刻緊避險,我發過去了距你們最近人防工程地點,如果來不及,就近入水,至少五十米深度……馬上!”
殷樂沒有置疑信息的真偽,顯然這絕不是玩笑。而且,就在她與何閱音交換信息之際,平貿區上空也響起了警報聲——防空警報也好,核打擊警報也罷,總之那拉長的尖銳鳴嘯,實實在在地轟擊在她的心口上。
角落里的蛇語,也抬頭看過來。
這一刻,殷樂的腦子里并沒有過太多信息,她完全由本能驅使,撲上前打開了木式拉門,同時呼叫:
“先生……”
殷樂后面的話沒吐出口,因為在里間,羅南已經擁被坐起,不知起來了多久,頭發還有些凌亂。此時,他的視線正透過船艙的觀景窗,投入外面嘈雜的黑暗。
殷樂心下先是一松,但很快又緊張起來:“先生,我們必須馬上……”
“遲了。”
“啊?”
“遲了一步……總有這些想不到的事情。”
羅南伸手揉搓本來就有些凌亂的頭發,有些苦惱的樣子。問題上,他嘴上說遲,身形卻不動彈,依舊擁被而坐,嘆氣都不緊不慢。
蛇語也移步進來,站在殷樂身邊,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情緒雖不一致,卻是同步地絕了言語。
是的,她們便是再緊張,碰到羅南這般模樣,下意識,不,是原則上也必須依從。就算下一刻,真有核彈從天而降,砸在眼前,她們也要保持住這份“體面”,以此才能彰顯出對羅南的尊重和敬畏。
殷樂與蛇語不說話,何閱音那邊的通訊卻一直未斷,相隔數千公里,還是將那份罕見的緊張急迫傳遞過來:
“你們的位置沒變……”
“閱音姐,我知道這事兒了,我來解決。”
空氣中靜了一下,才聽何閱音回應:
“……好。”
余音在北山湖的游艇內回蕩。而數千公里外的某軍方秘密基地,何閱音披著一襲寬袍,赤足站在冰冷地板上,身上、頭上還有營養液滑落,罕見地顯出幾分狼狽——她確實是強行中斷了調試實驗,向羅南示警,可后者的反應,讓她難免怔忡。
,由外太空和大氣層多角度實景拼接而成的直播畫面,在投影區域顯示。隔著數千公里,再加上畫面拼接組合,信號必然有所延遲,所以她現在看到的的是一秒、兩秒甚至五六秒鐘前的情況。
這時候,各個畫面甚至還沒有徹底捕捉鎖定飛落的核彈頭位置,只是偶爾驚鴻一瞥,看那個光點,在復雜的云氣環境中穿梭閃現。
此前主持有關試驗的潘博士,就挺感慨:“有幾年沒看到這場面了,阪城和周邊區域應該有導彈攔截系統吧?當然這些年主要用來打鳥,我年輕的時候……”
何閱音扭頭看他。
“怎么了?”
“前端衛星預警系統異常,已經錯過了攔截窗口。”
“這么巧嗎?”
現在說什么都晚了,有畫面顯示,阪城值班戰機升空,導彈防御系統也已開機,然而只是聊盡人事而已。
阪城已經亂起來了,核打擊警報忠實地播放,音波和文字訊息雙重轟炸,讓剛剛入夜,正值晚高峰的城市瞬間癱瘓。
“真正的挑戰是在彈頭落地之后”。一身軍服的田邦大步走進來,聲音豁亮,“我是真沒想到,現在這個世界上還有為王前驅的人物。需要幫忙嗎?女士?”
何閱音沒有回應,即便田邦的言語某種意義已經算是代表性的表態。
85秒鐘,很短也很漫長。她已經做了不少事,似乎都沒有意義,可是她終究記得,羅南淡定的回應。
“中段攔截失敗……其實根本沒有中段攔截。”田邦看得直嘆氣。
天基武器就是這樣,低阻力加速、速度快、射程短,突入大氣層后,超過20馬赫的速度,給末端反導系統帶來極大壓力。
反應時間太有限了。
“還有20秒……”
說話的功夫,毀滅時間就已經在瘋狂地向末端跳動。
“第一波應該沒問題。”田邦不自覺加快語速,表達觀點。
給出了將近一分半鐘的預警時間,周邊環境也還好,一個超凡種怎么都有辦法活下來。但在這種決絕手段之后的,可不是災后救援那么簡單。
何閱音終于回應,說的是與畫面無關的事情:“天照神庭有飛行器升空,往北山湖去了。”
“是攔截……個屁呀!喂!”
真的什么都不做嗎?
這種時候,田邦的嘴巴是真的跟不上了。
倒是負責監控、攔截的軍方人員,高度縮減的專業詞匯,形成了撲面而來的風暴,通過直播信號,沖擊著耳膜。
相對于遠程人員快捷淡定的術語,阪城近處的信息,可能更具代表性。已經有人,可能是飛行員嘶吼起來。
這時候,高速攝像機倒是捕捉到了幾幀有效畫面——核彈頭的高熱反應,在熱成像的黯淡影像中,顯示為從天而降的光點,而在它后方,還有絕望的電磁炮鏈式軌跡擦過。
已經進入十秒倒計時了,也許是五秒?
所有的攔截手段通通失敗,宣告阪城平貿區的命運就此定論。
即便是田邦,也覺得全身氣血加速,毛孔沖開,頭皮微微發麻,下意識睜大眼睛,瞳孔散開,預備接收那即將爆開的恐怖云團。
何閱音的身軀忽然顫了一下,這是田邦余光攝入的信息,但他的大腦沒有時間去做進一步解析,因為在這個時候,拼接出的實景圖像“裂開”了。
很難形容這樣的變化。
事實上,體現在實景圖像上,只是一道驟然出現的y影,筆直得像是有人拿著筆尺劃上去,就在彈頭光點的前端,將所映射的那片虛空,直接給切開來。
嗯,就是這種感覺。
下一個剎那,彈頭的光點投入y影中,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目標消失?”不知道是誰在通訊頻道中說了一句,然后就是無意義的噪聲。
田邦卻看到,實景圖像中明顯在波動,好像云氣鋪陳的虛空,正試圖抹去y影殘留的痕跡。
可是,y影就在那里,橫亙天際,依稀有份錯落的立體感,好像虛空一側翹起,一側卷曲,失去了早先平直的模樣,卻形成了恍如高峽對峙般的奇景……
更像是短時間內難以愈合的破潰傷口,就此暴露在人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