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甲板上的羅南等人,不但看到了牛鬼悲慘命運的全程,還聽到了三連撞擊的聲響——即便是狂風巨浪都沒能徹底壓下去,感覺就是“筋骨俱碎”的那種,令人毛骨悚然。
其實,比牛鬼更早一些,此前刺穿巨浪的“斬艦刀”,也壓根兒就沒有再折回來。側方遮蔽視線的浪頭砸下之后,就再不見那道凌厲的灰影。
章瑩瑩都沒來得進艙,就看到這番變化,有點兒發愣:
“怎么了這是?還有那邊……跑了?”
“死了。”
“嘎?”
羅南可以確認,“斬艦刀”在穿透海浪的剎那,原本被它斬開的海水,卻有一小部分,瞬間凝結成極細的結晶。并在其行進的路線上,形成了一個中空的刀環,而極鋒利的結晶尖端構形的內徑,恰比“斬艦刀”窄了那么一點兒……
身子穿過,從頭到尾,剖腹割背,撕了個徹底。若是要下鍋,從中間再來幾刀切段兒就好。
羅南咧了咧嘴:武皇陛下下手真狠。
兩邊的手法,思路都簡單至極,可是剖身之結晶,金剛之氣壁,或鋒銳,或堅硬,幾乎都做到了極致。
這是純物性轉換的效果,卻是由精神與物質超級高效的互相干涉而造就的。
羅南也只能看到這些,然后就明白,武皇陛下的實力,尤其是她對物性的認知,真真深不可測。
怪不得,會發明出“凝水環”那樣的神技。
每當這種時候,羅南都忍不住在想:
這位女士,剛成為超凡種半年?
騙人的吧?
且不說騙人與否,就現實情況來說,武皇陛下做這些,毫無疑問是在表明態度,對那個暗中進行窺伺的家伙,表達出一個意思:
暫時沒有傾向,但嚴重不滿。
武皇陛下的態度立起來,對面卻并沒有做出激烈的反應,但那種窺伺感,也依然留存不去,穩定至極。
嗯,不穩定才怪。
此時,章瑩瑩接收到通訊:“老板說,這是個慫貨,她沒心情多管,就交給你了。”
“哦,行啊。”羅南答得分外痛快。
武皇陛下的安排,羅南沒有意見。
畢竟,充當所謂“慫貨”窺伺工具的海洋畸變種群反常聚集,相當部分是他的鍋,他當然要承擔一部分責任,另外,他也不想簡單地驅逐清場。
一方面,他的實驗不可能中斷,明知道吸聚的一些實驗品有問題,但目前時間緊迫,實驗條件也有局限,好不容易聚起了規模,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摳著過;
另一方面,這確實很很有趣。
他正在研究對生靈意志有高度干涉性的磁光云母,就無聲無息跟上來一個同樣具有某種操控性力量的家伙。
是巧合?
羅南不太相信,就算上升不到陰謀論的程度,也許是某種特殊吸引呢?
這種現象,很值得研究。
也正是因為羅南答應得太快了,以至于很多人都挺懷疑:
某人又想作妖?
頂著章瑩瑩狐疑的眼神,羅南呵呵一笑,很好心地提醒她:“武皇陛下好像知道那家伙是誰,你不去問問?”
“這個……”明明是章瑩瑩先提出來的,此時卻有點兒猶豫。
“去呀去呀!”
“帶個好消息回來。”
“最好把方片K的選項否決掉。”
“別忘了在萬里之外給你操心的朋友啊!”
不待羅南再勸,朋友群里的那幫家伙,已經紛紛有小手從喉嚨里扒拉出來,要拽著章瑩瑩去找武皇陛下,以緩解好奇心帶來的饑渴感。
“老板不想說的話,找她有什么用?”
話是這么說,章瑩瑩還是忍耐不住,撓了撓被海水打濕的頭發,三兩步鉆到后面船艙里去。
剛進艙門,她猛又回頭,盯住羅南:“我怎么就不放心呢,千萬別折騰,OK?”
羅南很無辜地看她:這都是什么話!
明明是武皇陛下安排的。
羅南一派坦然的態度,多多少少還有點兒迷惑性,再加上高漲的好奇心驅動,章瑩瑩最終還是去找自家老板了。
前甲板上只剩下羅南和蒙沖。
后者在未被問詢的時候,便保持著靜默,如同一座雕塑,就算是大浪拍上來,也紋絲不動,除了偶爾閃爍紅光的身軀,再沒有任何招眼的地方。
羅南不說喜歡,但更習慣這樣的氛圍。他瞇起眼睛,感應開始聚焦,指向陰沉天空中、云層深處。
那里,“云母”的特殊架構,正播散開來,覆蓋了越來越廣闊的云層區域,也與海里的巨量生靈,形成了更為密切的“雙向”聯系。
羅南的實驗,為什么要轉到海上來?
因為只有在與大量生靈高頻、密集、重復的“聯系”中,已經觸碰到原型生命層基質構形邊緣的“云母”,才有進一步自我改造的空間。
這也是幻想種實現“躍升”的基礎。
參考幻想學派的理論和資料,羅南知道他該做些什么:穩穩扣住“超構形”理論的基石,不急于謀求高端的結果,而是在物質基礎層面進行設計、逐級演化、廣泛觀察和篩選。
羅南此前做得很到位,憑借半殘的云端生物腦陣列,一步步推導演化磁光云母的基本結構,并形成“云母”這種階段性成果。
但再往下走,特別是在觀察和篩選上,要想保證實驗環境,拿到足夠的基礎數據,真不是容易的事。
“磁光云母”作為幻想種,其理想成長環境,是億萬高等智慧生命的的集體幻想和信念投射。就算這些基礎工作,已經由高度概括的構形做了一些替代,可需求就是需求,不可能完全替換掉。
單憑沙灘上那幾十號人,實在不足以支撐起必要的環境條件。
若把實驗放在蒂城那樣的超級大都市,人口當然要更密集,但羅南實在不好意思在普通人身上做這種危險性未知的試驗。
而且,現代人多數心緒復雜多變,思維輕而不厚,對一個初生的“云母”來說,真未必是好的資糧。
把實驗挪到海上,海洋物種平均心智水平,當然比大都市差了不止一截。可作為地球最大的統一生物鏈,在大量畸變種的強悍欲望本能基礎上,進行“實驗室型”的理想化梳理整頓,基本是說得過去的。
事實也正是如此,隨著“云母”投下億萬條“操縱線”,對海洋生靈不間斷地“摩挲干涉”,在其結構系統中,一種微妙細密,超越了設計結構功能本身的“特質”,如同摩擦產生的電火,驟然出現,又倏乎閃滅。
而隨著時間推移,也隨著間或出現的、具有較高靈智水準的畸變種群,漸漸由少到多,次第吸聚,“電火”出現的次數正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存在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并同時與物質和精神層面干涉,形成“滋滋”的雜音。
這種微弱的靈波,在物質層面,很快就淹沒在混亂的大氣環境中,唯有在精神層面還有少量痕跡,但它們作用的層次極高,絕大多數都在淵區,只有極少量因為億萬條“操縱線”的存在,不可避免地泄露到精神海洋之中,又很快湮滅。
在羅南“眼中”,這種靈波生成和湮滅的過程,一直都在放射著復雜而獨特的光芒。大膽去考慮的話:
這個,或許就是“磁光”?
磁光云母的“磁光”?
究竟是事實還是臆想,需要羅南做進一步驗證。
可就在這樣一個初見成效的階段,實驗設計之外的“慫貨”,啊不,是“因素”出現了。
羅南必須要分出一些精力,對這種意外因素進行辨析,評估它對這一系列實驗的影響。
如果沒有大的干擾,也就算了;
如若不然……當然要盡快處置才好。
對那個被武皇陛下稱為“慫貨”的超凡種級別強者,羅南至今不知道它是哪個,找不到其具體所在,可要說對那位全無認識,也不盡然。
在羅南看來,那邊的特點其實也挺好辨認。
這位“慫貨”,雖然是預先就在大量魚群、畸變種身上做了手腳,把收集到的情報以類似無線電的方式全方位擴散傳播,再行接收,讓人無法測定它的所在。
可是,情報的收集、聚合與發送,終究不是這些海洋生靈的天然能力,想要它們完成這項工作,或多或少都要進行一些改造的。
類似這樣的情況,一些教團組織,比如天照教團那兩位,包括羅南有時候,采用的是信眾之法,即以精神層面的“信力”為基質,搭建起一種純粹精神領域的超聯系結構,然后再下滲,共享信眾的感知框架,達到“爾見即我見”的效果。
信眾式的“超聯系”,是相對內斂的,如果“神明”只是單純、單向地利用“信眾”的感知,而不發生頻繁、強勢的干涉,就是羅南也很難察覺到。
走在大街上,一望可見誰是誰家教團的,誰是誰的信眾……反正羅南做不到。
但在“慫貨”這里,顯然沒有采用這種方式。羅南舉目所見的這些海洋生靈,接受的改造,卻是相對比較“外向”的……
至少羅南覺得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