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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亂之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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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南已經退出了游戲場景。可是,他都來不及去感慨什么,孽毒,那混亂又臟濁的元素,又肆意凸顯存在感,持續滲透過來……

  其實,羅南心里清楚,那只是存在于記憶中的印象片斷,并無實質沖擊可言,可就是沒有實質,偏又縈繞不散,才更讓人煩躁。

  他用力將身上的薄被甩到一邊,似乎用這種方式,就可以與那份混亂臟污徹底分割。

  當然,這沒有任何作用。

  “……大人?”

  羅南所在主臥室的竹紙格子拉門之外,映上了蛇語的身影,她的語氣略有猶豫,不那么確定的樣子。

  羅南懶得回她,繼續與混亂無序的印象侵蝕對抗,呼吸愈發粗重。

  隔了兩秒鐘,拉門向一側推開,木質摩擦的聲音已經極為輕緩,可在此刻的羅南耳中,分明就是最折磨人的噪音。

  他當即怒視過去。

  正膝行移進來的蛇語,乍一抬頭,便與羅南的眼神對個正著。

  蛇語一怔,隨即身體繃緊,短促地吸了口氣,口齒中發出響亮的氣流聲,對她這種性格的人來說,這已經是失態至極了。

  她越是這樣,越引起羅南的注意。

  帶著躁怒的火氣,羅南盯住蛇語,后者下意識要俯首避讓,卻仿佛動作過大,抻到了脖子,以至身體僵硬,半側不側;又像是被無形的手指捏住面頰,身不由己。

  “你叫什么!”羅南的嗓子暗啞,尾音就像是干燥的木頭互相刮動摩擦。

  蛇語不能答,事實上,此時她便連控制眼皮都做不到,欲閉上眼睛,卻只是抖動睫毛。而很快,她白皙脖頸、額角薄皮之上,都有細細青筋凸起,微微跳動。到后來,更是全身都在顫栗,如同看到了無比恐怖之物,又或者,被強行注入了致命的毒素。

  “從我這里,你看到不得了的東西呢……連這樣都能感染?”

  羅南喃喃說著,含糊的話音連他自己都聽不太真切。這不是什么好事,因為他能夠感覺到,隨著蛇語“中招”,混亂臟濁的元素驟然然擴大了地盤,更多出了許多無規律的變化,讓混亂更加混亂,愈發難制。

  真見鬼了!

  羅南心底愈發地躁亂,以至遷怒于人:毫無疑問是蛇語的錯,要不是她過來攪擾,怎么會到這個地步。

  心里是這么想的,羅南投射過去的眼神,也就愈發不善。

  蛇語面上血色盡褪,她張口想說什么,卻似有一雙無形絞索,扼住她的脖頸,把所有的話音卡死在喉嚨里。

  倒是羅南,陰沉著臉,緩緩起身到蛇語那邊去,和她相對而坐,貼得極近。如此一來,確實看得更真切了。尤其是能夠感受到蛇語驟然失控的氣機,在混亂中還有一份比較典型的特質。

  所謂典型,是從天淵帝國軍隊操典中,學來的。羅南在觀察蛇語的時候,下意識就想給她切一下,做個確診。這時才發現,手邊一枚“切分儀”也無。

  這就更煩人了。想他從“游戲場景”中,連枚小小的切分儀都沒帶出來,結果臨到頭,就是“瞥一眼”的功夫,竟然把那邊最要命的東西給招惹來了。

  他該找準說理去?“內宇宙”模擬器嗎?

  羅南唇角抽了一記,也不發聲,只是探出手,觸碰蛇語蒼白的面頰。沒有切分儀,但他懂基本的測算原理……勉強還能往下推。

  蛇語在發抖,羅南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這一點;當然她也在恐懼,比從前任何一個瞬間都要恐懼,其恐懼的源頭,無疑是來自于羅南,偏偏她的視線還牢牢吸附在羅南臉上,難有寸移。

  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羅南沒辦法太明確,但執行測算后,對照操典提供的參數,很快就基本確診:是孽毒沒錯,而且孽毒環境的污染進程開始了!

  羅南笑了起來,這是由荒誕引發的笑容。

  在地球上?

  他成了“病毒”攜帶者?

  而且最荒唐可笑的是,他是從虛擬的“游戲場景”中將其攜帶出來的?

  開什么玩笑!

  蛇語發出一聲痛呼。

  羅南不自覺用指頭扣住她的面頰,有所發力,大約是挫傷了哪里的面部肌肉,或者骨縫關節之類。

  “……所以,你干了什么蠢事!”羅南又欺上前一些,幾乎是鼻尖抵著鼻頭,額頭頂著額頭,嘶啞著嗓子,對蛇語發聲。

  距離太近,蛇語的眼神無法聚焦,已經渙散了,或許這對她來說還是件好事,她終于擺脫了羅南身上,某種可見的“恐怖”,即便姣好面容被羅南捏得有些變形,可面上的表情也豐富了許多,甚至啟合唇齒,發出無聲之言。

  “什么?”

  羅南當然沒聽清,手上不自覺松了一些,然后就聽到蛇語斷續的聲音:

  “大人……也有恐懼嗎?”

  這算覺悟嗎?

  羅南微怔,荒唐的情緒隨即放大,再度失聲而笑,這也推著他的情緒轉過了一個大彎,躁怒的火焰,倏乎變成了荒誕無稽的隨性跳蕩和亢奮。

  他沒有回答蛇語的問題,手上則又減了幾分力,摩挲著對方光潔的皮膚,體會著最淺層的觸感,還想繼續看下去,看一看結果,看這副美妙的皮囊如何在那可怖的“規則毒素”下異化乃至毀滅——繼續下去的話,多半是可以實現的。

  至于理由,好奇就是理由。

  所以,他扶住蛇語的臉,看自己“攜帶回來”又一手搭建起來的孽毒環境,如何將混亂至乎破滅的的負面元素滲入這具美麗的軀殼,以及堅韌的靈魂中。

  是污染過去的孽毒,正在加速腐蝕她的形神框架、修為根基……也許,還可以再快一點?

  這是瘋了!

  理智終于在角落里尖叫起來,重重地捶打神經:你這個狀態不正常,你的情緒有問題,你明明自己遭受感染,卻因被你感染的人加速毀滅而亢奮,這就是取死之道!

  羅南應該是懂的,可他卻像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墮落者,沉浸于滋生蔓延的毀滅傾向之中,妄想在這里面獲得反饋……現在的羅南,缺乏處理復雜問題的耐心,快刀斬亂麻也好,自暴自棄也罷,他想盡快看到結果,不論是好是壞。

  人們總會有類似的心智情緒起伏循環,可在羅南身上,就像是按了快進按鈕,虛弱的狀態,更助長了這個進程。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崩壞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理智就像是在天崩地裂時的蚊蚋之音,明明存在,卻無能為力。

  正如他瞥見“游戲場景”所謂的“極域”帷幕時所感受的那樣,他的感知思維分裂了、錯位了,從身體到精神,處處失衡,層層消解。

  羅南在看著蛇語毀滅,他自己又何嘗不是?

  某種意義上,蛇語就是他本身狀態的映射,兩人就是綁在一條繩上的螞蚱,都是以可以目見的速度,分崩離析,又盡都融入到那極致的混亂無序里去。

  某個剎那,羅南就像是坐上了人生的倒車,他所經歷的、記憶的、學習的、修煉的:包括剛剛在游戲場景中的學習與收獲、與天照教團對抗時的成長和提升、擊殺宮啟后的賺取的大筆紅利、支起祭壇蛛網后暴漲的靈魂力量、乃至格式論體系賦予他的原初根基……

  由秩序的嚴整集合,次第崩潰,歸于無意義的混沌。

  這是幻覺還是真實,已無意義。

  如果羅南真的相信,真幻之間的壁壘,也將如氣泡般脆弱。

  羅南當然不愿相信,他僅有的一點兒理智,還在掙扎,試圖回歸正位,讓秩序重新統馭一切。

  可他的嘗試都淹沒在混亂錯位的思維情緒中,以至屢屢失敗。每次失敗,都將僅有的秩序結構裁去一大塊,投向混亂的深淵之下。

  幾個呼吸的功夫,不只是羅南自己,還有他在“格式論”基礎上建構起來,經營日久的生命星空、大生產線、祭壇蛛網等精神世界架構體系,也在搖動。

  孽毒的毀滅性力量,正試圖將其一舉污染并毀滅,如果不是羅南靈魂力量罕見地消耗殆盡、全盤收縮,以他靈魂力量覆蓋的范圍,恐怕一閃念的功夫,整個地球也就淪陷了。

  如今孽毒暫時傳播不出去,但作為根基,羅南崩掉,依附在他體系中的其他人會怎樣……

  羅南已經考慮不了這么復雜的問題。

  他能夠分析出來眼前所在的情況,都是天幸。不過這種時候,倒是有個意想不到的東西跳出來:

  魔符。

  這只投影化身的妖魔,眼看著攀附的“祭壇蛛網”趨向腐朽,反倒在持續崩潰的混沌中,無聲嘶叫,格外興奮,只不知是恐懼還是歡欣,又或是對混亂本質的禮贊。

  這家伙……

  羅南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注意到魔符,又怎么有閑心理會這種細節,但也正是這種“閑心”,將他混亂到極致的心緒,旁引出一些。

  如同塞滿了污物的下水管道,驟然沖開一道縫隙,沒有立刻通暢,卻聽到低沉的回響。

  那是若有若無的震鳴聲,很快清晰可辨。

  “嘩啦啦,嘩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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