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廬所說的“兩分鐘車程”,真實不虛,是輔助智腦按照專用維修車在管線隧道內的速度評估出來的,換算成地球時間,則是百秒左右。
這也就是幾句話的功夫。
便在這期間,羅南驚奇于梁廬的邏輯,也覺得“驍校官”這個稱呼耳熟,忍不住多問了一句:“驍校官……是那位受到時空堡壘結構反噬的長官嗎?”
羅南實在沒臉說出“自以為是的家伙”之類的稱呼,只有用這種過分正式的表述代之。話說他頭回聽到這名字,也是梁廬告訴他的,據說是二蜂巢區域第一位因“受害”的中級軍官。
“嗯,就是他。”
“我們就這么去……抽檢?”
維修操典上確實有類似的工作,但像他們這種基層士兵,即便是直屬于升占校官的技術兵,一般也不會大咧咧上手的,而是有專門指派人員去做這種事。
梁廬對羅南眨眨眼:“放心,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其實咱們就是找個由頭,去探望朋友。”
羅南也眨眼。
“別看他軍銜比我高四級,那是因為他姓湛,歲數大,又上軍校的便宜。通識階段,我五門真傳課,從來沒虛過他!過去這二十年,我只佩服他一件事,那就是他手里那份素衣小姐未出道前‘路人攝錄’的全域灌錄版,絕版!我一直懷疑,那可能是帝國某位大君路過,受到觸動而錄下來的,計算日期的話……”
原來是老交情。
羅南自動屏蔽掉梁廬的偶像研究技術性結論,也大概理解了梁、驍二人……唔?
他很快就意識到一件事:“湛?不是姓驍嗎?”
專用維修車的速度驟然下降一截,羅南還以為出了狀況,扭頭就看到,梁廬復雜又沉重的臉:
“羅南啊,要不,咱們先補點兒常識?”
驍校官,全名湛驍。
天淵帝國的姓名結構,與地球東亞區比較近似,基本上也分姓氏和名字,且姓在前、名在后,展現出了某種家族、血脈傳承的脈絡。
不過湛驍的情況有些特殊,他的軍銜是校官,可在中繼站,基本上沒有人叫他湛校官,而是叫他驍校官,與稱呼升占為“升校官”的情況,截然相反。
這是因為,“湛”在天淵帝國是屬“國姓”,確切地說,是皇族的姓氏,為了表示對皇室的尊重,便稱名而不道姓,也算是個不成文的規矩。
稱呼錯了,不算犯法,可終歸不合禮數。
正如梁廬所說,生活在含光星系,這是最基本的社會常識。
羅南等于是用他的拙劣表現,為“辜負基本權利之人”這一負面形容,再次做了生動的注腳。
“不好意思……”
“算了,你年紀輕輕,構形感應和設計就那么強,肯定要舍點兒什么才公平。現在看來,除了肉身側天賦,連著常識也舍掉了……”也不知道梁廬這是在安慰還是打擊,目標是羅南還是自己。
隔了半秒,梁廬 還是忍不住耳提面命:“一會兒見了湛驍,盡量少說話,聊也聊一些技術層面上的東西。他這個人別的都還好,對殿下忠心耿耿,對素衣小姐也是真誠的,不過思維都還留在孽劫世之前,對一些事情很敏感的……嗯?”
要說梁廬的考慮是非常周詳的,可世上總有意外,就算在“游戲場景”中也是如此。路途走過了一大半,隧道前方通向觀測站的“轉置口”都已經遙遙在望的時候,巡視檢測系統報警,打斷了梁廬苦口婆心的安排。
紅光閃爍,攪亂了管線隧道單調而穩定的光線環境。
羅南和梁廬對視一眼,都沒說話,專用維修車后方已經打開,由羅南的“豎領”機芯控制的探測球,連續飛出了四個,無聲懸浮,探傷射線、音波和電磁波交錯施放,向系統顯示的疑似區域推進。
四個探測球,彼此之間還構成了特殊的偵測陣列,有利于羅南的靈魂力量加持作用,并且給予反向保護,如同一支強光手電,將高度集束又極度敏感的探測靈波,向“黑暗”的疑似區域聚集。
沒錯,是手電筒。
羅南自從實現精神感應外放以來,在地球上,從來都是全域、全知的代表,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絕對觀察,幾無顧忌,任意橫行。
到了巔峰時期,可謂是星輝月魄日輪之光,靈魂披風覆蓋全球5億平方平公里的范圍,甚至穿透時空壁障,直指更復雜不可思議的維度……何曾擺出過“手電筒”的架式?
可在中繼站,在這個“游戲場景”中,他過往的運用方式,有一個比較冗長的專屬名詞,翻譯成地球語言,大概叫做“璇晶陣列放出的飄流魚卵”。
專指那些生活在最理想的“精神海洋”環境中,完全不知道真實世界殘酷的菜鳥。
在軍隊中,肆意運使靈魂力量,是要被打屁股、關禁閉的。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正是含光星系“孽毒”肆虐的極端環境,以及在璇晶陣列的庇護下,也依舊是犬牙交錯的精神層面格局。
至于說“孽毒”為何物,目前極端危險的環境又是如何形成的,則是大部頭著述也很難解釋通透的專業性問題了。
羅南不是那種力求與眾不同的叛逆子,他很遵守規矩,尤其是在非靈感勃發的非研究階段。
而且,現在“時間偏差”對他也高度有利,即使他對“游戲場景”的設定抱有一定的懷疑,但還是以一個新兵的視角和進度,慢慢去接觸,嘗試逐層剝開外圍迷障,探知里面的奧秘。
此時,羅南就嚴格按照維修巡視的操典,以設備掃描為先導,依托于探測設備的有限度精神探測為中軸,逐分逐毫進行檢視。
靈魂力量收束,使之沒有絲毫溢散,只是通過模擬神經元,與外設的“豎領”機芯形成干涉作用,再和電磁信號“混編”,形成了相對安全的靈波結構,這才真正外放。
“強光手電”就是由這種嚴謹綿密的“混編靈波”集成,形成肉眼難見的探測光束,刺入原本感應莫及的“黑暗地 帶”。
羅南有些僵硬地“揮舞手電”,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采用這種方式了,可還是覺得不習慣,總感覺自己變成了課堂上初練字的小學生,攥著筆桿,嚴肅而又笨拙地畫“蚊香”。
相較于羅南慣用的“純粹感應”、“靈魂披風”等方式,“強光手電”實在沒什么排面。可作為帝方長年堅持的操典式技術,在設計和操作上,也是細膩兼實用。
至少在此刻,是夠用的。
“主干道初檢無缺損。
“進入次級甬道,編號‘管乙542’。
“確定為永固型‘工蜂格’建構,圖紙標號‘煉2811’,對標完畢,表層無缺損……要做深度透析嗎?”
羅南在檢測的同時,同步做了有關記錄,并向他的上官梁廬做匯報,話里面有些躍躍欲試的情緒。
“稍等。”
梁廬此時也在與上面聯系,看二蜂巢乃至中繼站的高級傳感器,是否已經將這里的警報記錄在案。
對此,上面的回答是:并沒有。
梁廬是有著充分的檢測經驗的,緊接著又追問,從他們兩人此前巡視經過到現在,附近區域是否有戰事或戰事導致的沖擊波。
羅南和梁廬本次進行的是“往返式”巡檢,這片區域,最多一小時前,便來過一次,并按巡視要求,做了認真的檢查。
當時完全沒發現問題。
這回,指揮臺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梁廬皺眉,隨即扭頭對羅南道:“有麻煩了,很可能是極低烈度的滲漏……且有可能是。”
“呃?”
就算羅南這段時間惡補有關基礎知識,遇到這種情況,也需要好好地檢索一遍,才能找到對應的項目。
還好梁廬是一個合格的上官,很快就做了進一步的指點:“就是低級的寄生幻靈,當然,也有可能是孽毒。不管是哪個,它必然具備基本靈智或本能,而且極有可能已經找到了寄生區域、甚至是寄主。”
羅南眼角抽搐了幾下,辛苦地跟上梁廬的思路。
幻靈和孽毒是不同的概念,卻又彼此聯系;
寄生區域和寄主是不同的危險等級,但又不是簡單的遞進關系。
羅南必須要說,“內宇宙模擬器”的新手引導場景做得還是不夠水平,這種復雜的背景設定以及對應任務,對憑空插進來的“游戲玩家”實在是太不友好了。
在羅南辛苦檢索知識點的時候,梁廬也踐行了他的帶兵職責,對羅南發出了技術性問詢:“綜合現有情況看,你認為是幻靈還是孽毒?你準備怎么處理?”
說也奇怪,真問到頭上,羅南反而跟上了節奏,這段時間苦修操典、背誦條規的功課起了作用,他稍稍沉吟,隨即冷靜回答:“不管是什么,都要以針對孽毒的方式來處理……如果是我說,我會選擇‘切分’疑似寄生區域,因為這是我唯一擁有的處理技能。然后就地固守,等待后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