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羅南和梁廬的對話,已經嚴重偏離了主題,而這樣或許也達到梁廬所謂“平復心情”目的了吧。
羅南只是覺得,他在這個游戲場景中,極度貧乏的常識,還需要拯救一下:“歌詞是講這些?那位素衣小姐,不是帝國人?”
梁廬嘴巴是碎了些,可修養到位,脾氣一直挺好,可此刻,他白皙的面孔刷地掛了一層霜:“素衣小姐怎么就不是帝國人了?外面那些碎餅渣似的東西,聚起來簽一張廢紙就叫‘星盟’了?那都是帝國的星域、疆土,早晚都是要拿回來的!”
“呃,對不起,是我失言……”
羅南哪還不知道,他一不小心就戳中了敏感的政治問題,感覺很冤枉,但看梁廬是真有些生氣了,連忙道歉。可末了還是忍不住說一句:
“那首歌詞我真沒聽懂!”
梁廬眨眨眼,終于反應過來,當下也顧不得著惱,而是倒抽一口涼氣:“不是吧,你不知道素衣小姐,蔚素衣!我知道你是個偏科怪,可偏到這種程度,就太過分了吧!”
“讓你發現了真的很抱歉。”
很顯然,即便在是“混沌式游戲場景”中,羅南常識缺失的程度,也已經突破了梁廬心中的下限,以至于“嘆為觀止”:
“雖說你是一個歸化種子吧,一個族群的天才,可我還是要說……‘辜負基本權利’啊士兵!
“通識四學二十科,科科都是先民經驗和理論的寶典,是造化天梯的真種子,就在‘百年序列’里面撒了出去。而據我所知,現在已知的文明疆域里,再沒有像帝國這樣,實打實地推動‘百年序列’了,全都是以族群特色之名,推動愚民剝削之實,養出一堆盆景和票蛆,兩廂對比,你絕對要珍惜!”
“還有……話說你多少也要學一點兒文史類知識,歷史認同感、政治敏銳性、人本宇宙觀,就算是缺考式偏科,原則性問題也不能缺項啊!”
梁廬使用了多個語氣詞,以強調自家的情緒,說得羅南越發地不好意思,只能連迭應聲,表示從今往后一定要好好補課。
見羅南態度誠懇,梁廬也不再揪著不放,開始給他傳道授業:“話說這首歌,是以素衣小姐出身的‘虹界’語演唱的,那是一個小族群,很早就依附于帝國羽翼之下,語言文字不屬于‘禮祭古字’體系,懂虹界語的,已經很少很少了。”
禮祭古字?
羅南又遇到一個不理解的名詞,但實在不好再突破梁廬的認知下限,只能藏在心底,發誓回頭就翻“虛腦系統”補課。
眼下,只能尬聊:“這種語言……沒有翻譯嗎?”
“沒有,大家只能憑借一些翻譯軟件硬解,翻過來也都是斷斷續續,失去了應有美感,真是可惜!”
翻譯軟件……
歌詞語義的問題解決了,可羅南真奇怪了:“為什么要用這么生僻的語言?歌詞也很重要的吧。”
“素衣小姐當然有她的考慮。嗯,外 面也有很多種說法,比如迫于星盟的政治壓力啊、那些無聊的民間團體啊、萬神殿的態度啊之類,但我知道,素衣小姐只會出于藝術的、本心的考慮——只有這樣,才會有如此渾然天成的美感!”
羅南很難與一位腦殘粉去計較這種事。
況且,他對梁廬所說的星盟、萬神殿等信息片斷更感興趣。即便游戲場景中注定有限,可承托這份場景的,卻是豐富沉厚的信息洪流。
羅南現在要做的,就是從中剝離出清晰的線索,概括出大致的輪廓。
此時,這首名為“赤輪”的歌曲,已經進入到二度循環,又回歸了最早近乎清唱的舒緩旋律。
梁廬便在這段旋律下彎腰,下意識壓低了聲線:“當然,還有一種說法,素衣小姐專門用這么生僻的語言寫歌詞,其實是為掩飾,掩飾寫給殿下的那份……”
大概是羅南的表情管理失敗,梁廬猛地警醒,連忙直起腰身,大聲自白:“咳,我只是說說,殿下與帝國一體,寫給她也沒什么的。再說了,即使真是那樣,我也不會輕易放棄的!”
什么跟什么……
羅南感覺好無力,他寧愿這位“梁廬公士”,回歸到最早的矜持態度上。
梁廬可不知道羅南的心思,只是借著這股勁兒,給羅南劃定條款:“在二蜂巢做事,別的不說,素衣小姐的歌一定要聽熟才行!就是升校官,也是極贊同的。我這里有出道首專、二專,全域灌錄版哦,現在正等三……可以暫借給你,但借出期間你一定要保養好才行!”
羅南不明白什么叫“全域灌錄版”,但已經沒力氣去問了。
對他來說,好歌聽聽就行,聽熟會聽吐的!可又不好當面拒絕。駁了對方的好意也就罷了,萬一被指為“看不起我偶像”的罪名,天知道這種腦殘粉,會不會一記手刀插下來——要知道,羅南現在還趴在操作位上、暴露著后腦勺呢!
還好,梁廬雖然嘴碎,又喜歡給自己加戲,終究還是具備士兵基本素養的,更在那位素衣小姐的歌聲中,獲得了動力增幅,并沒有耽誤正事。接下來三下五除二,便給羅南裝配了比較合適的外接機芯,名曰“豎領”。
這種外接機芯,形態類似于戰斗服的領口,事實上確實是與戰斗服綁定在一起的,體積較大,集成性差一些,但外接很多的便捷工具,通過貼在腦后的模擬神經元與宿主神經系統連接,以實現多種功能,很適合羅南這樣的“菜鳥維修兵”。
說是外設,其實還是做了一個小型的神經手術,實現了神經信號的。按照梁廬的說法,就是“植發”級別的。
羅南則考慮,是否可以用外接神經元來代替——想這些有點兒遠了,羅南也在梁廬的介紹和指引下,開始慢慢熟悉“豎領”的實際操作。
梁廬在專業領域,確實是有矜持的資格,講解詳細,又要點分明,更有相當豐富的實操經驗。剛入伍的時候,他第一個外設機芯也是“豎領”,天 淵時間二十周之后,才在升占校官的建議下,做了更替升級。
他就這樣給羅南講:“這種級別的機芯操控,都是傻瓜式的,完全不用費心思,你的心思要超脫具體的設備設施,上升到構形層面——為什么后勤部、維修模組都搶著要構形專精的人才,這就是了。來來來,咱們基礎實操一遍過!”
梁廬給羅南安排的實操項目很簡單,就是讓他看一遍說明書,然后自己控制操作位,完成最后的調試。
對此,梁廬的理由是:“別看現在蜂巢里面還算安靜,一周前結界失控時,可是被仆從軍連續突破了兩次,差點兒就被人連窩端了……我絕不是夸那個‘自以為是的家伙’,咱們總要居安思危對不對?那家伙這么不靠譜,天知道他修復的結界能堅持多久!”
梁廬口中“自以為是的家伙”,只能趴在操作位上,閉緊嘴巴,老老實實按規定動作執行。
確實如梁廬所言,基本實操非常簡單,羅南很快就掌握了植發……不,是“豎領”機芯的安裝、調試手段,下回就算是一個人過來,也可以順利完成相關工作。
操作位上的固定環打開,羅南吁一口氣,正要擺脫這種略顯尷尬的體位,忽聽到梁廬低呼一聲:
“等等!”
說話的同時,梁廬把手按在羅南肩上,緊接著便用極嚴肅的語氣說話,目標不是羅南,而是仍在指揮室的升校官:
“校官,是,明白!一切殖入、外設安裝暫緩……暫緩!”
無意義重復,尾音又拔起了調門,梁廬已經是有些失態了,還好他下一刻就調整過來,看了下時間顯示,用更凝重的語氣道:“報告校官,兩分鐘前,我已經為列兵羅南,進行了外設機芯的安裝手術……”
他隨即報上了更準確的時間,以及“工蜂格”和機器的代碼,那邊并沒有即時回應,倒是數秒鐘后,羅南眼前出現一層清晰的投影。
那位灰膚巨人升占校官,坐在各色光影閃爍的工作臺后,血絲密布的瞳孔移過來。
羅南當然能猜到,應該是安裝設備、系統或者是機芯的使用出了大問題。換成現實世界,他可能會緊張吧……
現在他還真有點兒緊張。
他的游戲角色下意識掙脫了梁廬按壓的手掌,從操作位上起身、站直:
“校官。”
“不用緊張。”
升占校官的語氣要比早前平緩一些,但依舊冷漠,也沒有給他解釋問題所在,只是道:“戰場上總會有意外,老兵頂著意外,還是要做事,新兵……裝上的,就學著做事吧。”
羅南的游戲角色倒也干脆,大聲回應:“是,校官。”
升占校官的視線轉向梁廬:“你帶的人,你負責到底。你在哪里,他跟到哪里,出了問題,第一時間按流程處理……同時報備到我這里。”
梁廬白皙面孔有些漲紅,卻毫不猶豫,以更大的嗓門回應:
“是,校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