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蘿年紀小,一晚上又是可勁兒的折騰,情緒變化劇烈,故而充電充到半截,就不自覺趴在地板上睡了過去。即便是熟睡,他仍將冷硬的機械手臂半攬入懷,用體溫暖熱,這姿勢不會太舒服,所以小家伙的眉頭總是皺著,偶爾還移動一下身子。
羅南則沒有絲毫睡意,他盤坐在黑暗中,注視身邊的小男孩,腦子里面殘留著因之而起的情感觸動,也存在著節奏、計劃被全盤打亂的混沌雜念。
地底溶洞還是挺悶的,特別是停電之后,設備停運,通風什么的都是問題,體感很不舒服。羅南便揪著厚重不透氣的斗篷,給自己鼓風,起落間指頭碰到了胸口,觸感軟中帶硬,微微鼓起一圈,與周邊肌體形成了比較明顯的差異。
羅南愣了一下,立刻想起來,這就是生化反應爐了。
重新塑形的生化反應爐,是由他的體細胞經爐內火種布法“初始化”后,轉化成的“全功能干細胞”分裂增殖而成,某種意義上已經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是他一個“外掛器官”,即使拿去切片,也不會有任何差異。
相比之下,同樣是由生化反應爐生產,與外骨骼裝甲共同架構的其他的人造肌體,其組織結構,卻是在羅南干細胞基礎上,根據配方做過調制的,結構強度類似,只是更適合電磁向構形的發揮。
事實證明,羅南的身體強度還是差了些。當時他用了雙份的基材,制造出了遠比爐體更有規模的“電磁肌膜結構”,可到了實戰實驗里,才搞了一個“范式”,就通通飛灰去了。只剩下生化爐,享受了與羅南本體一樣安全機制,留存了下來。
如今生化反應爐各個功能區都已經恢復,體積也增大了少許,正嵌在他胸腹交界處,像一只半扎進肌骨內部的妖蟲。
羅南用指尖在生化爐體上戳啊戳的,都是下意識的動作,也是借此整理思緒。片刻之后,他終于有了明確的盤算,生化反應爐內,也就相應地發生了變化。
待爐體內相應功能區開啟運轉,羅南伸出手,指尖觸及菠蘿那只畸形未發育的手臂,沒什么其他的動作,卻有一根源自于生化反應爐的采集管,做了個微幅伸縮,采集了一點兒菠蘿的皮膚組織,收納到倉儲區。
這個動作,與早前李一維、任琦兩位寄主的采集模式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那二位采集的是人類在畸變狀態下的特殊分泌物,而羅南僅僅是想收集一點兒菠蘿的細胞組織,做個實驗而已。
他在想,生化反應爐所呈現的人體組織再生技術,豈不就是菠蘿最需要的?
羅南不算是博愛的人,可是既然碰上了,能幫當然就要幫一把。
可惜,短暫的分析實驗后,虛腦系統給出了讓人失望的結果:確實,化反應爐可以憑借“爐中布法”和特殊配方,實現體細胞的“初始化”,并通過吸收能量和營養,進行快速裂變增殖,形成與本體無異的肌體組織,甚至還可以異化為“電磁肌膜結構”這樣的特殊造物。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生化反應爐”的歸屬權和“火種”的控制權。
羅南是以他獨有的靈魂力量模式,以及正式覺醒后渾融一體的形神結構特質,作為生化反應爐啟動和依存的基礎,
簡單地講,一旦綁定,這具“爵士級內殖基礎型生化反應爐”,就只能為羅南一人所用。他也可以將菠蘿的細胞組織初始化,并重造組織結構,然而那只是吸收了菠蘿肉身特質的“新產品”,羅南可以用,但移植給菠蘿,排異反應、基因污染、畸變等不可測的后果便可能輪番上陣,不把小孩子折騰至死,誓不罷休。
退一萬步講,就算羅南將生化反應爐“格式化”,抹去所有屬于他自己的痕跡,贈給菠蘿。以菠蘿此時的狀態,以其缺乏超凡力量加持的形神基礎,也根本無法實現點火啟動。
強者總是不經意間擁有,反之亦然。
羅南吐出一口濁氣,暫時放棄掉借助未知文明生物技術為菠蘿治療的打算。還是回到更現實的層面上來吧:
那個有著很兇惡綽號的家伙,正磨刀霍霍,準備把他做成儲備糧呢。
“腦魔……誰啊?”
羅南本著有事不決問秘書的好習慣,再度開啟了封閉體系網絡。現在閱音姐那邊他要躲著走,能夠咨詢的,也只有貓眼了。
“什么腦魔?”
貓眼接了好幾通電話之后,大半夜的來到知行學院北岸齒輪,正打著呵欠想要補一覺,也是為了養精蓄銳,準備明天一早給那個極不靠譜的boss打掩護。
她最喜歡的睡覺地點,當然是有酒的吧臺,因此到地下二層的公眾活動室。而也正因為困盹和醉酒,乍聽一個不怎么熟悉的名號,腦子也有些怠機,停了片刻才記起來:“腦魔?那個相信吃腦補腦的腦殘通緝犯?”
“你這個信息量略大。”
“你一會沒錢、一會通緝犯的才真是信息量超大好不好?難道你信用評用沒過,已經淪落到現抓通緝犯去掙錢的地步了?”
“咳,怎么可能?其實是這樣的……”
此前,羅南從菠蘿的講述中,也大致了解了今晚這檔子事兒的來龍去脈。其實就算不走菠蘿這里,單是精神感應網絡的情報收集,也足夠串起基本鏈條了。
事件的框架很簡單,大約就是菠蘿的母親珺老板屬于一股游民勢力的重要人物,張六安和信子等人都是這股勢力的成員。張六安的妻子也就是芬姨,還是珺老板的心腹。但出于某種原因或者利益糾葛,張六安等人做了反骨仔,趁著珺老板出門處理問題的時機,扯旗,啊不,是暗中造反。
由于更復雜的原因,張六安等人首鼠兩端,明明已經做出事來,偏還不敢把事給做絕了,只想著拿住菠蘿,作為要挾和談判的籌碼。這給了菠蘿逃脫的機會,而在路上與羅南相遇……
羅南覺得自己說得很明白,然而貓眼除了又一輪呵欠之外,幾乎毫無收獲:“算了,我就不應該對你的語言表達能力抱有任何信心。怪不得歐陽會長說,要不是你有那手速寫的功夫,聽你授課的可憐人,腦子通通都要爆掉。”
“呃,沒說清楚?”
“你涉及到的應該就是荒野游民的勢力沖突。要知道荒野上游民部落、幫派多如牛毛,三五個人就是一伙,十來個人就是一派,還有什么家族,公司、會社、教團,就算是專門研究的社會學家,也弄不清楚里面的彎彎繞繞。你說不清楚正常,清楚了肯定就是錯覺。”
“不過,如果你連基礎的語言表達都完成不了的話,說明你對這件事情的內核仍缺乏明確的認識。說到底,你現在想插手想幫忙,也就是看那個叫菠蘿的孩子可憐,又覺得腦魔那幫人討厭就是了。”
“這個嘛,也可以這么說。”
“那就得了唄。”
“嗯,也對,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啊?”這回輪到貓眼發懵,“我說什么了?”
“不就是簡單的事簡單解決,不要胡思亂想搞復雜化嗎?你放心,我明白,吃一塹長一智,剛犯的錯肯定不會再犯。”
貓眼額頭抵在吧臺上,這哥們兒在外面放飛自我,以及連理解力都脫鉤了嗎?
羅南獲得了答案,也不再多言,意識便往封閉體系網絡深處收縮。貓眼酒喝多了,牙痛,也有糟糕的預感:
事情正往不可測的方向轉過去。
她忽又想起了一個未經驗證的傳聞:“等一下,那個腦魔是全球知名的催眠大師,據說可以控制畸變種,而且和某個強勢組織有密切聯系,否則他活不了這么久的。”
“了解。”
“了解你個頭啊!”貓眼一想到兩千公里開外可能風波再起,這邊與之聯動,多半也會是一地雞毛,便只想把腦袋泡在酒缸里。
正全身無力的時候,她忽地心有所感,身下椅子轉圈,帶動身形,與剛剛進來的那位正面相對。
“咦,何秘書你這是秘書當膩了,改當密探?”
進來的正是何閱音,她單人只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公眾活動室這邊,再加上面色嚴肅,不茍言笑,大半夜的真能把人給嚇出病來。
“貓眼,晚上好。”
“不用這么正式地打招呼,其實差一點點就不好了……話說什么事啊,不是剛打了電話?”
“有關羅先生的事。”
“他都不在這里,有必要客氣咩?”
何閱音不會因為別人兩三句話而改變習慣和修養,不過她既然親身至此,也就不再多繞彎子,單刀直入:“最近羅先生變得很任性,你是知道的。”
貓眼眨眼:“老板任性,秘書可以抱怨嗎?”
對于“秘書”這個戲稱,何閱音并不抗拒,嚴肅的面孔上反而微露笑容:“最近我不算趁職,多半是因為跟不上羅先生節奏的緣故。”
“呵呵,他有什么節奏?”
“正在試探世界的節奏。”
“啊哈?”“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