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南認真考慮新課題該如何入手。
就他目前想到的需求而言,構形本身難度并不高,但綜合性很強。涉及引導、轉化、物質、精神、淵區、濁流等多個角度、層面。每個角度和層面,都要有特定的構形,彼此之間還要做好對接……
唔,憑空打造的話是有些麻煩,可他手邊還有現成的參照對象血魂寺似乎就是這樣的多層次多角度綜合結構,來一個高仿甚至是直接借用也無妨。
當然了,單憑腦子去想,終究是不周全的,最后還要落到筆頭上。回頭他要先拉出一個邏輯框架,再利用手邊的資料和實例,往里面填東西,逐一攻克關卡。
速度越快越好……
正想著,放浪的笑聲從通道另一頭傳過來。一堆男男女女,正逆向而行,有的一看就是剛結束演出任務,妝容未卸;有的則擺明了是支配者和消費者的模樣。
在這個私密通道中,兩邊擦肩而過,基本做到了彼此無視,都是“好有經驗”的淡定姿態。
然而對羅南來說,也只是表面如此。
從連接會所與劇場后臺的通道能夠看出,活動的組織方,當真是用盡一切辦法,為所謂的富豪、名流提供方便,以尋覓捕捉“獵物”。
在這個通道出入的,基本上可以定性了。羅南甚至不用看言語形態,只從這些人交織上下的精神濁流趨向里,已經能夠做出準確的判斷哪個是真正的發情,是底層欲望的泛濫;哪個是別有所圖,進行著激烈的高級精神活動;當然也有那些徹底麻木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羅南覺得,這個通道中形形色色的男女,完全可以作為底層欲望的專章事例,對照著虛腦使用說明書,進行素材采集和實驗工作,一晚上的功夫也夠他寫一篇短小精悍的論文了。
他是真準備在這上面下功夫的,畢竟莫雅就在這個環境里面。
一行人終于走到了甬道盡頭,待權限檢測通過,金屬門短時間內第二次開啟。另一邊嘈雜的人聲、樂聲失去了遮攔,與熱浪香風一起涌過來。
恰是一組化著舞臺濃汝的伴舞女郎走過,大概是剛從舞臺上來,個個香汗淋漓,心情倒是放松。遇到從2號甬道里過來的特殊人士,有心思活絡的,不免就拋幾個媚眼兒過來。
可轉瞬又見到當頭稚氣未脫的少年,驚訝和好笑的情緒堆積碰撞,以至于遠去十多步之后,又響起聲聲笑浪。
羅南挑了挑眉毛。
此前,那個三期患者黃秉振,說了一堆夢囈式的廢話,但有一點羅南還是贊同的:莫雅所在的圈子,確實有強烈的暗示效果,讓圈里圈外的人專往不堪的方向去考慮。
早在那個“優質偶像”蘭林暴露之時,羅南就想把明堂文化上上下下所有人全都塞進消毒柜里過一遍,避免莫雅身處在高危環境中。可莫雅身處的圈子,就注定了這不具有任何可行性。
人心濁流,斑斕五色,越是眩目之處,越見湍流漩渦。也許羅南能隔絕畸變感染的風險,可這份出入人心的渾濁河水,無論如何是阻不斷的。
不能阻斷,就想辦法控制吧,勉強也能歸攏進新課題里面……唔?
羅南的心神實在是分得太多了,竟然直到那一隊香風美人遠去,才發現她們后面那道冰冷壓抑的視線。
其中透露的情緒,與那些輕佻快活的女郎差異極大,也就分外令人不適。
不只是羅南,他身邊的竹竿等人也都奇怪。他們都是感應敏銳之輩。在金屬門沒有開啟之前,已經確認這邊并沒有值得注意的威脅目標,其實就是現在,那道目光源頭也稱不上危險,甚至在彼此視線碰觸的時候,那邊比羅南等人還要覺得驚訝。
“南子?”
距離金屬門不遠處的走廊一側,名叫海京的年輕經紀人,不自覺招呼,以至于那根咬在嘴里的電子煙也掉了下去。
海京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才護住這根對他有特殊意義的電子煙,似乎還心有余悸,低著頭,半彎腰呆了兩秒鐘,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眼底深處那份陰郁和躁動,便隨著他之前的慌亂一塊消失了。
“南子你怎么從這兒出來?”
“海京哥你在這兒干嘛呢?”
完全同步的兩句話,讓海京呵呵發笑。正好羅南迎上來,他便站直身子,發揮身高優勢,順勢伸手,就想摸羅南的腦袋,就像羅南小時候那樣。
可下一秒鐘他便感覺到,除了羅南以外,其他四位成年男女視線聚焦的壓力。
里面還有他認識的人,秦一坤和高德,兩個名義上是羅南學習傳武的同道,但身為經紀人的海京,怎么說也是經常和保全公司打交道的,幾次三番到這回,便也明白,那是保鏢的站位。
他呵地笑出聲來:“原來一不小心認識了位大人物。”
感嘆間,海京伸出來的手掌只是稍稍偏轉,改用對待哥們兒的態度,在羅南肩膀上拍了拍:“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用那么操心莫雅的事兒了,您肯定能比我做得更周全。”
動作親呢,可那個“您”的字眼兒,帶著點兒輕嘲,不像是一位八面玲瓏的經紀人,卻更像多年前那個輕狂叛逆的主唱。
羅南想到前面陰郁的視線,那并不是針對他,但羅南大致能猜到其目標所在不就是那道剛打開又閉合的金屬門嗎?
水意鬧出的亂子,海京承受的壓力,羅南雖未身在現場,也大概能猜到一些。如今海京多半是弄清楚了里面的邏輯,才站在這兒,揉搓自家的情緒。
海京也只能揉搓自己。
活動的組織方也好、黃秉振個人也罷,都不是他一個娛樂公司的中層能夠較勁兒的。身在這個圈子里,就必然要承受金錢、權力粗暴直接的侵犯和異化。
肉身不論,靈魂上的扭曲才最殺人。
從海京翻滾的情緒中,解讀出來的就是這些。他都不知道,是否應該為海京感到慶幸:能夠感受到靈魂上的痛苦,并因此而憎恨,便證明這位曾經的主唱,還沒有徹底被異化掉。
羅南還能怎么說?只能問:“樂隊那邊還好吧?”
只憑這句話,海京便確信,羅南已經知道樂隊,甚至是水意私密之事。誰讓他從那道金屬門后邊過來呢?
海京倒是云淡風輕的,至少表面上如此。他再拍了拍羅南肩頭:“他們已經進了準備區,你再遲一會兒,就只能在后臺看他們表演了……從這兒往前,第一個口左拐,能看到疏散通道,過去就是觀眾席。雖說有人守著,但對你這種大人物來說肯定沒問題。”
羅南“哦”了一聲,海京則推他肩膀,示意他快去。
問題是,羅南并非一個尋常的未發育完成的少年,而是一位業已覺醒的能力者。神輪、身輪交互干涉淬煉而成的形神結構,不論強度,單純說質量,也已經達到甚至超過了成年人的體重。
海京那點兒推力,完全沒有作用,反倒讓羅南有了繼續說話的欲望。
“海京哥,有些話我想對你說。”
海京微怔,然后笑起來。他收回手,撩了下額前的頭發:“大人物想說什么?”
“我知道海京哥你為了山溪樂隊做了很多,也抱有很高的期望……”
“你安慰我?”
“不,我只是想說,人心濁流趨異而不趨同。你在這條河上造了艘船,給了朋友機會,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可接下來他們上上下下,又何必去管?難道普羅米修斯盜天火之后,還要把飯煮熟了,給每家每戶端過去嗎?”
他在前面說,后面的章瑩瑩以手撫額。
羅南主要是借前面竹竿的立論,稍微改動一下,用心是好的,只是說法玄乎,顛三倒四,沒參與之前討論的海京,難道要把頭蓋骨掀開了去理解嗎?
可讓章瑩瑩意外的是,海京短暫發怔之后,竟然真的聽懂了。他笑了笑,雙手都伸出來,按住羅南兩邊肩膀,湊到耳畔低聲道:“其實,我也不是非要給每個人機會。送飯上桌這種事,一個人就可以了。”
“你做的菜,我恐怕不喜歡。”
“小孩子家家的……”海京又笑了起來。
可沒等他把話說完,隔了幾堵墻的劇場舞臺上音樂斷去,僅僅幾秒后,節奏鼓點和吉他撥弦聲同時響起,再然后是鍵盤切入,勾勒出低沉的調子,一路延伸。
海京嘆了口氣,“已經開始了,你現在趕過去,也許能聽個副歌。”
便是此刻,莫雅出奇沙啞的聲音暈染開來,與她一貫色澤明亮的嗓子完全不同。羅南甚至沒聽清她的歌詞,正要凝神細聽,腕上手環卻震動起來。
“喂,boss。”比他們更早到后臺的章魚有通訊接入,劈頭就問,“你們抓到那個藥劑師沒有?”
被他一打岔,羅南就知道,今天注定是沒法給老姐捧場了。無聲嘆了口氣,回應道:“還沒有,不是說正提取那人的影像資料嗎?”
“可我好像聞到他的味兒了。”“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