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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機在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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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生于物,死于物,機在目。

  羅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如入定境。

  他確實看到了觀想圖形在虛空中轉動,但與之同時,還有無數似是而非的暗影,彌漫內外。每一道影子,都與他身形仿佛,似乎無處不在,又沒有一個實在。

  接下來,羅南的心神下沉,直指內切球中心,墜入深邃牢獄之中。暗影真正的“如影隨形”,也都跟了進來。

  嘩啦啦顫音里,千百烏沉鎖鏈齊動,交織如網,而在深層區域,無溫火光搖曳,照出層疊亂相,與萬千影子相融相交,分辨不清,又如蝙蝠成群,魔影舞動,波譎云詭。

  “我”,哪個是“我”?

  恍惚中,羅南又有視角變化,仿佛從高處下看,見光芒上通,眸光火光合為一處,大放光明,壓伏魔影,他也霍然驚醒。

  眼睛睜開,初時有些模糊,也是房間昏暗之故。天色未亮,只有人俑石燈的光芒照入門堂,光影錯雜,在屋里那些雜物之上,形成片片輪廓。平平無奇的影像,給他的感覺莫名新奇……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羅南翻身坐起,身上蓋著的毛毯滑落。清晨的涼意從敞開的門堂處流過來,讓他縮了縮脖子。

  房間一角,忽有低啞聲音響起,正是修神禹:“虛其氣機,冥其聞見,心存福田,不起一念。你該做早課了,按昨晚的來。”

  羅南閉上眼睛,再次睜開,這回總算把夢中余波消去,真正清醒過來。他看了看手環,現在是凌晨4點半多一點兒,怪不得外面那么暗。

  修神禹自那句之后,再沒說話,不過羅南能夠感覺到,正有視線停駐在他身上,監督他的功課。

  是的,從昨晚上起,辛苦的日子已經開始了。

  羅南沒有多說話,定下心神之后,就從呼吸吐納入手,口鼻之息漸有氤氳之意。

  從中找到出入節奏之后,羅南也不再進一步運化,先是按摩面部尤其是眼眶周圍穴位,隨即伸手盤足,指掌交握,以特殊手法按壓,再摩挲足部,下手都有特定位置,只是動作不太好看就是。

  “用力!”修神禹的督導十分及時。

  羅南手上不自覺加了把力,很快手足溫熱,筋絡暢通。隨后又背過手去,盡力按壓背部兩側區域,一連串動作,就像是做操——還是老年版。

  正做著,羅南背上一疼,被修神禹用指節點中,聲音也再次入耳:“這里,還要加力。”

  羅南氣息一亂,但很快調整過來,依照修神禹的要求,勾手觸碰,繼續按壓,直至酸痛發燙。

  這還不算完,羅南接下來就坐在軟木地板上,扭動身體,屈伸手足。最重要的是,無論是哪個部位,動則目光相隨,須臾不離,稍有變形錯位,身邊的修神禹就要出言修正,甚至出手扳回。

  如是九遍,別看幾乎沒離原地,可消耗極大,羅南身上已經見了層汗。

  尤其是眼睛部位,時時都要隨手足而動,又受到按摩作用,此時已經微微發燙,仿佛有熱氣在眼眶里蒸騰,幾乎要流出淚來。

  羅南微瞑雙目,心意斂藏,至此才算收功。

  這一系列動作,是昨晚上剛學來的,由修神禹手把手地教,如何按摩頭面及手足軀干,如何屈伸肢體,輔以呼吸,包括部位、力道、感覺、反應等,細致入微。

  這是修神禹所言的“笨法子”,一板一眼,幾乎沒有神思觀想的余地,更不見絲毫虛妄。

  修神禹是這樣說的:“形如碗托,承受其重,卻排斥在外;神分一縷,禁錮其中,而尾大不掉。若想糾正,首先就是打通‘精氣神’之間的層次隔膜。唯有從形骸入手,內外兼修,壯大身體機能,培育元氣……就像在碗托下面加一把火,以身體的溫度,暖融冰山一角,從中分得一杯羹。‘溫度’要想達標,純粹的靜.功不能再練,要在行走坐臥里用力,元氣機能,都要運轉起來。

  按照修神禹的說法,羅南現在一身修持,都被外法禁錮,肉身也弱,通達內外的唯有九竅而已。

  所謂九竅,眼耳口鼻,及下體二竅。又有九竅三要之說,眼耳口最為緊要,其中目為神主,陰符經有“心生于物,死于物,機在目”之說,實為要義所在。

  羅南的修持在精神層面,肉身利用困難,此時更要利用形骸的天然物性,如渠引水,漸成規模,再謀突破。

  對修神禹的理論,羅南聽得半懂不懂,只知道要從“目竅”入手。說起來,他早年自我格式未成,只有些小能力顯化,除強化臟腑消化吸收能力的“大胃王”之外,真正外顯的手段“催眠師”,就是以眼睛為介質,懾人心神。

  對照自身經歷,羅南倒是略有所得。

  早課持續了近一個小時,到五點半才結束。羅南又洗漱了一番,再踏入院子的時候,便看到薛雷正在院中掃落葉,他去幫忙,卻被拒絕:

  “留點兒勁吧,一會兒去學校,可沒有公交車。”

  “跑著去?今天是不是晚了點兒?”

  從道館到知行學院,將近五十公里。這樣的路程,羅南不是沒跑過,可現在已經快六點了,估量自己的能力,他不認為能在上課前趕到。

  “哎喲喂,志氣可嘉!”

  薛雷咧嘴一笑,對羅南豎起大拇指,不過接下來就是搖頭:“是我跑著去。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合上量,博山樓這里公共自行車點,也可以將就……唔,南子,你今天的氣色不錯。”

  羅南的自我感覺也很好。此時他身上酸疼未消,偏是心意凝定,氣順神清,與昨日頗不相同。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兒。

  自從他“我心如獄”的自我格式成就,停止了制藥服藥的一貫流程之后,已經有近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切實可行的修行之法,大多數時候,只是不斷飆高的靈魂力量,就讓他疲于應付,十分被動,就算琢磨些技巧,也是零零落落,不成系統。

  如今在修神禹這里,路數是實實在在的,每一節每一項,都是踏實行步,就算是“笨法子”,卻也有了抓手。

  羅南不怕辛苦,只怕辛苦無意義。

  相較于驗證“格式論”正誤、為爺爺正名這樣的大目標,由修神禹為他劃定的小目標,真的觸手可及。

  目標分解也好,自我安慰也罷,他心頭一股沉郁之氣,當真緩解了許多。

  “凝目所及,燭照之地,勿縱勿失,盡矣。”

  修神禹不知何時走出來,站在木制回廊上,看院中兩個年輕人:“時候不早了,你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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