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又循聲走了多久,只覺得那沉重的呼吸聲越發清晰,散發著一種與天地同呼吸共節奏的幀頻,越接近就越發清晰。整片區域也不知幾何大,此刻所在之地至少在地底數千米深處,四周圍的溫度高的驚人,身上的衣物都已經變形收緊,如果不是混沌天門大開接納各種有益元炁,將自身模擬形成一個與此間相融無礙的小混沌體,恐怕已經被生生熱死了。
轟隆,轟隆,伴隨著雷鳴一般的聲音,前方出現一暗青色的光團。在這幽暗至極的地下世界里,格外顯眼。
顧天佑打開五感六識,用肉眼觀察此物,只見一團青色的光暈中,一團巨大事物伏地而臥,大小與犀牛相差無幾,似獸非獸,全然看不出五官貌相來,在此物身下,鎮著一眼地窟,邊緣處紅光隱現。那團青光正是此物反射地心火光而來。
見此情景,忽然想起莊子來,其中一段說的是一種叫混沌的神獸。
南海的帝王叫“倏”,北海的帝王叫“忽”,中央的帝王叫“渾沌”。倏和忽在渾沌的地方相會,渾沌對待他們很好。倏和忽想報答渾沌,見大家都有眼耳口鼻,用來看聽吃聞,渾沌沒有七竅,就為他鑿七竅。每天鑿一竅,七天后,七竅出,而渾沌則死了。
莊子寫的很有意思,這哥倆倏忽之間就把混沌給忽悠死了。山海經描述這個混沌的樣子,其狀如黃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渾敦無面目,是識歌舞,實為帝江。意思就是混沌是一只神鳥,形狀像一只黃色的袋子,紅的像赤色的火焰,有六只腳,兩對翅膀(也就是四只翅膀),雖然混沌沒有臉,更不用說眼睛,但是它卻能夠辨別歌聲、識別舞蹈,就是帝江。
眼前這頭不知道是在吸收高能還是在堵槍眼的怪物頗有幾分遠古神獸的風采。
顧天佑借助微弱的青光仔細觀察四周情況,行至此處,已然是這座島內部的最深處。目力所及的四周圍空曠無比,再看此獸伏地不動,只有轟然雷霆的聲音,與之身體起伏相伴,似乎是睡著了。
這東西名頭極大,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更不能確定一旦被弄醒將會產生怎樣的后果。顧天佑暗自思忖,這次探查內島,因為受到環境限制,宛如盲人摸象,稀里糊涂走到這里,沒有遇到生命兇險已然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外頭還有個小龍女等著自己接應,當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妙。于是決定順原路返回。
偏偏在此時,那東西忽然動了。本來是臥著的,一骨碌身站了起來,貼身張開兩對翅膀,整個空間內的氣息都被它席卷而動,轟然巨響中,地底的熱氣被釋放開來,風暴一般的氣息在這里回蕩席卷,駭人的溫度散發開來,顧天佑頓時感到驚人的熱浪撲面而來,剎那間如墜入八卦爐中的孫猴子。混沌道相全力以赴吸收轉化元炁,卻仍感到通身七魄之力以最快速度在流逝。
大事不妙,照這樣下去,用不了十分鐘老子就得魄力損耗殆盡而死。顧天佑心頭大駭,想要退走,一想到來路之遠,這場熱浪風暴來勢又如此猛烈,目不視物的情況下自己根本沒有可能在逃出這風暴席卷的范圍。到了這一刻,什么后悔的念頭都沒用了,反正都是死,索性把心一橫,完全順著混沌道相引動的本能向著此間最清涼的地方,既那東西的身上靠了過去。
這種情況下,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是真正的神仙。
然而,這個世上并沒有所謂的神仙,只有領悟了自然運轉變化之道而得到進化的人。人與所謂的神之間因為不在一個進化層次上,而在能力上有著巨大的差距。二者之間在本質上,最顯著的差異便是開天門。
天門開,見神仙。這個神仙不是特指某個神祗,而是道的本相,是成千上萬種元素元炁構成世界的樣子,是科學探索的終極真相,是人類對宇宙自然更高更深層次的認知。
顧天佑以大毅力練成不動明王身,并且早在絕頂境界的時候便開了天門,此時此刻,生機絕望,唯有憑本能尋找最可能的安全所在。一步步來到那奇異怪獸近前。此刻的顧天佑,天門大開,混沌道相已被摧鼓到了極致,卻還是不能消化這滾燙熱風中蘊含的狂躁能量,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便感到五內俱焚,生理機能接近油盡燈枯的絕境。
到了這會兒,顧天佑已接近失去意識,循著本能的指引,探手按到了怪獸身上,手掌接觸到奇獸的剎那,猛然感到頭頂百會穴處轟然一聲巨響,仿佛炸開了一道驚雷,緊接著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一段生命要經歷多少歲月才能被稱作傳奇?如果只是平庸,再多的時光也只是時間長河中一小段數字。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成就傳奇,也許只需一瞬。
曀曀其陰,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則懷。
顧天佑做了一個夢。
在一個電閃雷鳴的午后,曠野荒山深處,一座原始洪荒年代的大澤,一條雌龍感悟雷霆混沌,誕下一個奇怪的肉団,雖無眼無耳朵,卻生而知物,服雷火,動有災風,赤地千里。時人謂之兇獸。
不知過了年月,兇獸依舊懵懂,不辨善惡,不知禮儀,四處游蕩,在不知不覺中為世間帶來無窮盡的災禍。世人害怕災厄,避之不及。兇獸因此渡過了許多孤苦歲月,直到某一日,遇到了一個自稱是昆侖王女,龍族嫡血的少女。
在那南海群山當中,漫山開滿了不敗的珊瑚花,嬌憨美麗的龍女坐在花叢中,對著兇獸甜甜的一笑,剎那間點亮了整個世界。她招手讓兇獸趴在她面前,對兇獸說,她從昆侖來,那邊要打仗了,她奉母命來到海中之國尋找仙緣福地來安置一部分族人。可是這里的人都很厲害,并不歡迎她和族人。
兇獸不懂她說什么,只是覺得她明艷絕倫,可親可近,是這個世界里唯一愿意接近它的人。那短暫的時光是兇獸漫長漆黑的生命歷程中僅有的一段陽光。
這個被龍女叫做南海仙國的大陸上有很多強大的人類,擅長忍耐與修行,發明了許多古怪的動作和咒語。他們建立了龐大的城市,有著數不清的財富和無邊際的廣袤土地,可是他們并不歡迎龍女和她的族人。他們的元首收了龍女從昆侖帶來的寶物卻沒有如約提供一小片土地。
于是龍女決定發起戰爭。兇獸陪著龍女征伐南海仙國,這一仗打的天昏地暗,龍女強大無與倫比,但畢竟獨木難支,她在昆侖的母親卻拒絕派人幫助她,最后,龍女為族人戰死在南海仙國。
兇獸悲傷至極,瘋狂的在南海仙國到處肆虐,終于因為寡不敵眾被這里的人族大軍捉住了。
那些人殺不死兇獸,于是他們當中某個最強大的人類便用毒藥把它催眠后禁錮在自家宮殿深處承受地獄之火的煎熬。不知多少萬年過去了,海升陸沉,桑田滄海,南海仙國早已因為與西方某個強大國家之間的那場毀天滅地的戰爭而陸沉于海底深處。
那個強大的人類早已不知死到了哪里,兇獸沉睡不知多少年,忘記了肉身,忘記了歲月,忘記了仇恨,唯一不曾忘卻的只有龍女坐在萬花叢中甜甜一笑的樣子。盡管它已經與天地融為一體,制造了屬于它的混沌結界,達到了生命進化最高層次的形態。
它無欲無想的在這里沉睡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直到顧天佑的出現,以混沌道相破了它的混沌結界,來到它面前將它喚醒。當它從顧天佑腦海當中再次看到龍女那曼妙仙姿的瞬間,它忽然無比渴望能擁有眼睛,不是為了看而是為了流淚,渴望擁有嘴巴,不是為了訴說,只是為了能夠哭泣。
情感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又最不可捉摸的力量。
兇獸動了凡心,無窮歲月都不能磨滅的情感之力讓它無比渴望能夠再次聽到看到龍女的音容笑貌。哪怕為之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縱然兵解道消,將千萬年生成的混沌真身融進別人的身魄中,即使將這一點混沌真意合進別人的神魂道相內。它失去了自我,卻等于在這人身上重生。
顧天佑悚然醒來,忽然發現那青光巨獸不見了,四周圍的混沌黑暗消失了,盡管周遭的光線依舊黑暗,但是憑自己的目力已經可以看清楚這里的一切。仿佛經歷了千萬年,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夢中所見所想是如此真切,似乎自己就是那頭兇獸。潛神內視,三魂七魄都好像沒什么變化。
沒發現變化不等于沒有變化。就好像不知道的事情并不等于不存在,也許只是見識不夠。
道之為物,妙不可言。
顧天佑知道那個夢一定有其緣由,人體如同一個小的自然體,所隱藏的奧秘未必就比外界的宇宙自然少。無論是科學還是神學,都不能解決所有困惑。眼下察覺不到變化,也許日后修為精進到一定境界便知道了。總之,現在的感覺很好,兇獸的混沌結界消失后,地窟仍在,但四周圍的溫度卻似乎也下降了許多。體感也舒適了一些。
撤掉黏在身上的衣服,精赤著上身,感覺更好了,通透隨心,無牽無礙,自由自在。
絕地逢生,這會兒目能視物,好奇探索的又蠢蠢欲動了。放眼四周,但見此間廣大,舉目無邊。心念一轉,決定順著來時方向回轉。
行了不過半里許,前面忽然出現一處寬敞地帶,足有四五個足球場大小,高低在百丈以上,四面八方竟有八條通道,和層層疊疊數不清的門戶。來時走在混沌結界中只憑感應循聲而走,此刻目能視物,卻反而分辨不出來時的途徑了。
顧天佑側耳傾聽,全神感知,沒有任何發現。這地方上不見天,四壁如一,完全找不到任何參照物,這個寬敞空間內,上下房間不計其數,門戶通道完全一致,四面八方任何角度看過來都沒有分別,想要分辨方向簡直是大海撈針。正自迷惘的時候,忽聽一道門戶后面傳來一個嘆息聲。循聲看過去,卻是從數十丈高的某個房間里傳出來的。
這種鬼地方難道還有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