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世事金能語,說到人情劍欲鳴。ranwen`
顧天佑讓楊文山替自己送方樂兒回家,自己單獨來刑警隊見戴曉樓,政審的事情只要有他一句話就不是問題。
刑警隊這地方在老百姓中間印象分很低,國內外的影視劇里要嘛把這地方塑造的虛假高大上,要嘛就是煙熏繚繞到處是粗野打罵刑訊逼供的所在。反正挺神秘的。
顧天佑過來的時候是下午兩點鐘,陽光毒辣,秦州室外氣溫高達36度,刑警隊辦公樓在公安局大院老南樓,樓體破舊,內部裝修還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弄的,因為沒安中央空調,整棟樓的窗戶都開著,仿佛一張張喘著熱氣的嘴巴。就這條件,抓來的嫌疑人還用嚴刑逼供?直接放在審訊室,不用二十分鐘為保小命一準兒全撂。
戴曉樓坐在辦公桌后面,短袖警.服的衣扣系的一絲不茍。手扳著電風扇頭對天佑說:“這年頭,什么都跟經濟效益掛鉤,刑事案件不如民事案件和交通案件帶來的經濟效益高,所以刑警隊就是后娘養的,你這大老板來我這兒只能委屈委屈了。”
這輩子這條命是爹媽給的,活到今天卻是犯人和警察共同協作的功勞。顧天佑對大蓋帽鐵銬子有著天然的親近感。坐在戴曉樓對面,左手轉動大蓋帽,右手把玩著被太陽烤的燙手的銬子。
“要不我給你們捐幾個空調?”顧天佑用銬子把自己拷住,又轉動手腕巧妙的解脫掉,笑著說:“剛才路過二中隊時,看見里邊有個小警花穿的叫一涼快。”
“還是算了吧,到時候電費超了,局領導罵娘的時候我上哪找你頂雷去?”戴曉樓盯著顧天佑手里的銬子,瞅了一會兒皺眉問道:“你這怎么弄的?”
顧天佑把銬子丟還給他:“小把戲而已,你這地方熱的人透不過氣,要不咱換個地兒聊聊?”
戴曉樓一口回絕:“有話就在這里講講好了,換個有空調的地方,我怕在里頭呆習慣了就不愛回來了,你也看到了,這幾天我吃住都在這兒了。”想起顧天佑剛才的話,隨口又問了句:“哎,對了,你剛才說二中隊誰穿的特涼快?”
“干嘛?”顧天佑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愿意遭罪,還要求別人都跟你一樣?不就是少系兩個扣子嗎?”
戴曉樓哼了一聲,沒再計較,道:“說吧,又有什么指示?丑話說在前頭,游北望那案子是你自己叫暫停的,這事兒你可不能怪我沒信用。”
“拐子幫的案子查的怎么樣了?”顧天佑明知故問道。
戴曉樓的臉色于是更加難看,站起身來,往走廊里看了一眼,道:“你要有線索就說,關于案情進展我不可能透露。”
“你看,我就說這里講話不方便。”顧天佑道:“換個地方吧,吹會兒涼風刺激一下你的記憶,說不定咱倆都能想起點什么。”
走廊里傳來腳步聲,戴曉樓循聲看了一眼,一個窈窕的身影堵在門口,似模似樣的敲了敲門,道:“老同志,中午飯還沒解決呢吧?我出去買套煎餅果子,要不要給你帶一份兒?”
顧天佑循聲下意識回頭,居然是二中隊辦公室里那個衣著清涼的小警花。這會兒衣扣倒是從上到下一個不拉的系好了。
小警花說著要去買煎餅果子,卻一步邁了進來,指了指顧天佑,一副剛注意到的表情:“新來的實習生?還是?”
“專門來提供線索的熱心市民。”戴曉樓面無表情,對小警花沒大沒小的叫法似乎并不介意。
小警花徑直走到顧天佑面前,伸出嫩白的小手,道:“徐曉曼,刑偵二中隊實習警員。”
一米六的個子,短發蓋耳,五官端正,沒有特別出彩的地方,湊到一起卻挺耐看,一個八十分女孩兒,陽光健康,似乎有點熱情過頭了。
顧天佑遲疑了一下,握了握手,道:“顧天佑,熱心群眾。”說著,看了一眼戴曉樓。
徐曉曼抽回手,好像有點小失望,嘆了口氣,道:“聽說來了個小帥哥,一腦袋就扎進支隊長辦公室,他們告訴我說可能來新人了,還以為這下可以把老幺的帽子甩給別人了。”
戴曉樓面帶不悅,嚴肅的:“不是說要去買煎餅果子嗎?”
“啊!”徐曉曼來了個立正,調皮的擠了一下眼,道:“要不要給領導帶一個?”
戴曉樓一臉嚴肅:“不必了,我出去一趟。”
二人走到公安大院大門口的時候,迎面又遇上了小警花。一見面就笑嘻嘻道:“二師兄,你出去涼快了,我去你辦公室吹會兒vip級的電風扇ok不?”不等戴曉樓點頭,丟下一句不說話就當你準奏了,吱溜,走了個沒影兒。
“這是哪路神仙家的寶貝女兒,敢跟你這么貧?”顧天佑有點好奇:“這么會兒的工夫,給你換了仨頭銜,二師兄都叫出來了。”
“我師父的寶貝閨女。”戴曉樓嘆了口氣,道:“我剛參加工作那會兒,她爸是我的中隊長,活著的時候號稱吳東第一神探,一輩子正式的徒弟就仨,我是第二個,這孩子命不好,八歲時徐大哥就因公殉職了,丟下娘三個相依為命,她還有個哥哥在部隊,一年到頭見不到人,她媽身子骨不大好,家里家外全指著她一個。”
“沒想到還有這么一段不幸的經歷。”顧天佑感同身受,不無遺憾,又道:“看著挺開朗的。”
“也就跟我倆沒大沒小慣了,平常沒這么瘋瘋癲癲的。”
倆人一前一后溜達著走進一家飯店,大堂經理看見走在前面的戴曉樓,連忙出來相迎。
戴曉樓回頭說:“先說好,這頓我請客。”然后對大堂經理說,安排個空調夠勁兒的包間。
倆人坐定,服務員送來一壺據說是好茶的茶水,盡管對茶葉沒啥研究,顧天佑辨認出這壺茶的難度卻不大。
戴曉樓吹著空調,品著茶,整個人似乎都涼了下來,不緊不慢的繼續之前的話題:“我師父活著那會兒,不是跟你吹,整個秦州地面的發案率都是全省最低的,破案率則排在全省第一,那會兒燕京部委有什么破不了的大案,從全國調集精英共同破案的時候,我師父的名字從來都在前三的位置。”
“為什么是前三?而不是第一或者第二?”顧天佑的問題有點不識趣。
戴曉樓答非所問,反問顧天佑一句:“聽老耿說你報了建鄴警官大學?”
“這老耿平時話不多,跟你倒是挺有共同語言的。”顧天佑點點頭,反過來又提醒他:“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
“既然你感興趣,那我就跟你多聊幾句徐大哥的事兒。”戴曉樓點點頭,繼續說道:“我師父大名叫徐韜,因為耳朵受過傷,當年吳東警界的同仁們都習慣叫他徐聾子,說起他當年的威風事,三天三夜也不見得能說完,甚至有很多都是保密級的,不到解密年限,就不能讓你知道。”
“原來徐聾子是你師父?”顧天佑在秦州監獄那會兒就聽過徐聾子的大名,不由興趣大增:“你就挑那可以說的,隨便給我講一兩個吧。”
“那就說一個比較轟動,技術含量比較高的。”
“92年,邕州縣發生一起惡性碎尸兇殺案,被害人尸首兩分,尸體部位被肢解成一千多塊,被兇手丟棄在縣公安局門前,邕州縣局在初步偵查不能取得進展后上報省廳,調集精英警力組成專案組,當時徐大哥和我都被選進專案組,他是主要負責偵辦的副組長,我是組員。”
服務員端上第一道菜,油煎毛豆腐。戴曉樓停下來,招呼顧天佑吃菜。顧天佑隨便夾了一筷子,問:“然后呢?”
“那個時候街上還沒有監控,破案難度跟現在不可同日而語。專案組一開始把偵破的主要方向放在了包裝尸塊的袋子上,同時安排了大量警力在發現尸塊地點周圍進行摸排調查,結果搞了一星期,兩方面都沒任何進展。”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問不出什么線索也不奇怪。”顧天佑聽的目不轉睛之余,還不忘搭一句。
戴曉樓續道:“后來,我師父覺著有必要重新擬定偵破方向,于是提出來重新驗尸。”
“尸體都被拆卸成那個樣子了,還有參考價值嗎?”
“一切犯罪都會留下蛛絲馬跡!”戴曉樓先丟出一句警界名言,然后繼續說道:“結果就是這次驗尸的過程中,徐大哥從受害人被肢解的尸體上發現了端倪,不但做出了兇犯為兩人,且是一男一女的判斷,甚至還看出來兇器是一把快刀和一柄鈍了口的斧子,根據兇手拋尸于公安局門前這一細節判斷,兇犯很可能在最近一段時間跟公安系統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之后的調查就輕松多了,很快便鎖定了一對兒外地來此開包子鋪的夫婦。”
這次顧天佑聽的聚精會神,不愿打斷他的話,所以沒有出言捧哏。
戴曉樓喝了一口茶,接著道:“我們第一次登門搜查,結果沒能找到任何證據,兇器,死者的頭部,血跡,沾血的衣服等等,什么都沒找出來。就在大伙兒泄氣準備撤的時候,我師父卻忽然下令抓人!我當時毫不猶豫的照做了,不過說實話,當時我心里頭是一點底都沒有,完全是出于對他的信任才動的手。”
“那后來呢?”顧天佑不想讓他覺著自己在自說自話,搭了一句:“怎么拿到的證據定的案?”
戴曉樓道:“隔離審訊,也是這個季節,氣溫不比今天涼快,邕州縣局的審訊室比我們那座樓還悶,徐大哥先問的男的,審了半小時,反反復復就一句話,什么都不知道,我們都有點發蒙,但我師父不著急,緊接著就提審那女的,第一句話就把那女的給問開花了。”
開花是當地公安刑偵圈子里的土話,意思就是招供了。
“徐大哥當時是這么問的,你丈夫已經交代了,是你用尖刀先捅死了被害人,之后他分解了尸體,分尸的過程中,被害人還沒死透,又是你用斧子砍在被害人鎖骨部位,所以,你們兩個里,你是主犯,他是從犯。”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然后笑著說道:“那娘們兒當時就崩潰了,破口大罵那男的沒種,然后就是大開花,把犯案過程,兇器和頭部的藏匿地點交代個干干凈凈。”
“這么說來,你師父當時說的全都對了?他只根據一堆碎肉切割的痕跡就能做出這么精準的判斷?”
戴曉樓得意點頭,道:“小子,是不是對刑偵感興趣?報警校是想跟我們做同行?”
顧天佑道:“不然,我吃飽撐的跑那去混文憑?”
戴曉樓嘿嘿一笑,道:“想吃這碗飯可是不容易,但你小子有得天獨厚的條件,你對罪犯和各種犯罪手法太門清了,這一點我干這行二十多年都比不了你。”
顧天佑道:“要不咱們這樣,我給你提供拐子幫的線索,你帶著我一起查案吧。”
戴曉樓搖頭拒絕:“絕對不行,首先你還不是警察,另外你還有那么大的生意要做,查案這種事兒沒有你想的那么有趣,大部分時間都在摸排和蹲守,枯燥的很,你可沒這個時間。”
“生意上的事情我已經安排人替我做了。”顧天佑堅持道:“我就算親自去做也不會比那些專業人士做的更好,倒不如利用開學前這段時間體驗一下刑警的生活,這事兒你要答應了,刑警隊大樓每個房間一臺空調,整個夏季電費我全包了。”
“你這是打算動真格的,還是跟我說笑呢?”
“肯定是真的啊,我從小到大也就接觸了兩個行當,前幾年在另一行里小試一下牛刀,就讓你頭疼了二年,現在我是浪子回頭,想投到這一邊來,你要是不給我這個機會,可就別怪我在那條道上走到黑了。”顧天佑半假半真道。
“我一直覺著你更適合做正當生意,記得當初你也跟我說過你是個生意人。”
“我想替顧宇飛伸冤,給臥龍塘翻案,我還想用合法的方式揪出當年拿走那四十億的人,你告訴我,這些事我自己不親力親為,還能指望誰?”
戴曉樓一時語塞。
以他的閱歷,以及對游北望失蹤案的深入調查所得,自然能夠想象得到,如果顧天佑的判斷是對的,這件驚天冤案的背后可能隱藏的是什么級數的人物?就算是在所謂完全法治的西方社會,這個蓋子也絕不是一般人能揭開的。至少他戴曉樓自問不夠看。
“帶你一起查案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可以考慮就拐子幫這個案子與你共享查案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