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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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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環的臉色不大好看。

  他離京之前,已經和北靜王,西寧郡王等人溝通過,若元春生皇子,舊武勛集團暫時不要推元春為皇貴妃,一切等他回京之后,再做商議。然而,南安郡王卻直接上奏章,推元春為皇后。這讓天子心里怎么想?這讓楊貴妃怎么想?這又讓晉、楚兩王怎么想?

  這讓賈環想起去年在武英殿上的議事:南安郡王對他很有意見。這起事件,透著一股濃濃的陰謀味道。

  山長張安博輕嘆口氣。當時他看到消息,以他對賈環的了解,就知道有問題。“只是一本奏章,問題不大。但可以預見京中的氛圍恐怕不大對。”

  賈環點頭,沉聲道:“山長,我會寫信給京中。我在金陵大概停十天左右,就北返。”他必須要等到薇薇回金陵。

  在國朝這樣生活節奏緩慢的情況下。賈環在金陵停留十天左右,并不算太長。

  山長張安博沉吟著點頭。

  賈環壓下心中的陰霾,和山長閑聊著種種事情,包括,他在永豐縣得到寧太師指點、筆記的事。

  夏始春余。蜿蜒的秦淮河兩岸風光旖旎,訴說著六朝古都的繁榮。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

  武定橋,便在十里秦淮河中。南岸,青瓦白墻的院落,錯落有致的位于青蔥的樹林中,若隱若現。

  二十四日的上午,又是一場惱人的小雨。

  蘇詩詩坐在自己房間的窗戶下,托著雪膩的香腮,醉人的美眸看著樹林遮掩秦淮河水流緩緩。烏篷船時而路過,木漿劃水的聲音,悠悠。

  丹兒手里端著茶碗,見自家姑娘春愁難解,嘟嘴道:“姑娘,賈先生不是挽留你在他身邊嗎?那意思不明擺著?還有什么可愁的?”若是思念,去橋對岸見他不就好?

  蘇詩詩瞥了眼自己的丫鬟,清聲嘆道:“丹兒,你不懂啊。”

  三天前那場短暫的相逢,她此時還在想,想那詠嘆調子的長短句,想他的請求。心里柔柔的。兩年多的等待、相思、情愁一朝得以釋然。有他那句話:詩詩,我希望你,不要再消失在我的生活里。她很滿足、喜樂。

  可是,他為什么三天不來見她呢?即便會客再忙,理當有只紙片語過來。難道他又要像京城那樣,不肯再來見她一面?那些話,都是美好的泡影?

  丹兒撇撇嘴,放下茶碗,出了房間,自去忙著。

  別來兩歲音書絕,一寸情腸千萬結。蘇詩詩正自憐時,突然丹兒從外面進來,腳步匆匆,臉上帶著喜悅,“姑娘,賈先生來了。”

  “啊?”蘇詩詩驚訝的從軟榻上站起來,隨即反應過來,吩咐道:“丹兒,快,去攔著賈先生。我還沒梳洗。”她早晨起來,懶懶的,妝容未梳。

  “嘭,嘭。”

  賈環人已經到了門口,好笑的輕叩門扉。看著云鬢未梳,素面朝天,站在桌椅前的大美人蘇詩詩。她一襲家居的青衫長裙,一頭青絲,寫意的披在肩頭。此時,臉上的神情一分驚喜,半分憂愁,半分嬌羞,另有一種美人風情。

  蘇詩詩的住處,賈環今天上午過武定橋南岸,一打聽便知道。她住在河邊的一座一進的小院。只有一個丫鬟丹兒,兩個仆婦。從小院正門進來,穿過庭院,直趨正房,便是蘇詩詩的房間。

  賈環在門口看著略顯慌亂,又欣喜難言的蘇詩詩,微微一笑。似乎,又找到當日和她相處的那份輕松,愜意。

  蘇詩詩是洞察人心的高手,說話很得體。相處起來,很舒服。但這是一種職業素養。名妓們都必備的技能。比如,薇薇。不過,薇薇的性情是:我就是這樣,你又能把我如何?直爽,驕傲。這為她贏得了大批的擁躉。

  而他和蘇詩詩相處的輕松,愜意,是她卸下面具后的真誠、嬌媚。比如,此時。在這暮春的時光中,清麗、嫻雅的大美人,慌亂中,流瀉著她的嬌媚風情。

  賈環自不會很沒有風度的闖進去,在庭院里略等了一會,得了蘇詩詩的邀請,這才走進她的香閨中。

  這是一間不大的房間,西邊擺在拔步床,掛著粉色的蚊帳。薄被疊成長條形。房間里有著淡淡的清香,陳設精雅。整個房間,很有女兒氣息。賈環在蘇詩詩嬌嗔的目光中,環視了一圈,贊賞的點點頭。

  丹兒端茶進來,心直口快的道:“賈三爺,我家姑娘剛才還念著你呢!”

  蘇詩詩白膩的俏臉上頓時蒙上一層誘人的紅色,嗔道:“丹兒…”

  小丫鬟嘻嘻一笑,轉身出去了。

  賈環溫和的一笑,小桌對面坐著的蘇詩詩嬌羞無限的神情、美態,極其動人,卻總讓他有種他在欺負她的感覺。事實上,在蘇詩詩表露對他的好感之前,兩人相處的模式是:蘇詩詩是他用詩詞作品捧起來的花魁,很尊敬他,以“賈先生”呼之。

  賈環喝口茶,注目著大美人,輕聲道:“詩詩,我過兩日就要北返。我想帶你一起離開金陵回京城。你的行李,現在可以開始打包了。若非必要的器物,可以不要。或者隨后送到武定橋我那邊的住處。家里什么都有。”

  蘇詩詩驚訝的抬頭,“賈先生…”他說的是住在他家里?當年,明朝秦淮河上的名妓李香君,為進候家的門,不得不隱瞞身份,最終還是悲劇收場,郁郁而終,時年三十歲。

  賈環是那種心思比較細膩,思維敏捷的人,蘇詩詩的一句話,清澈醉人的美眸擔憂、期許的看著他。他立即明白她在想什么。心中一柔,點點頭,輕聲道:“看來,詩詩還不大了解我在賈府的地位。回京之后,我們一起住在無憂堂中。”

  他的事情,賈政管不了!

  感情的事情,誰說的清楚?往往在不經意間到來。情不知所以起,一往而深!這是蘇詩詩對他的。而他,此行金陵,心中的倩影,盡是林千薇。遇到蘇詩詩是意外之喜。

  他往日的惆悵,他心中的糾結,她癡情的等待,她刻骨的感情,在此時,應當有一個結果。他知道他對她的感覺:白玉蘭上有我春天百結的愁腸。

  可是,他在心里想著薇薇的時候,怎么和蘇詩詩談感情?所以,他這次在蘇詩詩面前,一句情話都說不出口。和蘇詩詩的這份感情,向前,沉淀,升華,還需要給他一些時間。

  但,他愿意先給她一個承諾、一個名分。

  蘇詩詩忽而有點落淚的沖動,低頭,清聲道:“詩詩聽賈先生的安排。”

  賈環微微一笑,看著窗外樹林遮掩著的秦淮河,再看看蘇詩詩,打趣道:“詩詩,你還叫我賈先生?”

  那應該叫什么呢?蘇詩詩心中嬌羞婉轉,抬頭看向賈環,看著他柔和的笑容,一若窗外溫暖的春光。突然間想笑,嬌嗔。賈先生私下里,還是老樣子。

  蘇詩詩展顏一笑,清淺的笑容,清唱道:“春日游,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蘇詩詩最擅長的是舞蹈。天下無人能及。但這并不表明她唱曲唱的不好聽。這首韋莊的思帝鄉,被她唱的婉轉,深情,蕩氣回腸。

  賈環微怔,聽著她的歌喉,看著她清麗、嫻靜的絕美容顏,拿起茶杯,慢慢的喝著。

  他此生都將永遠難以忘記這一幕。

  二十四日的上午,春風沉醉。而此時,一艘高高的樓船停在金陵外金川門碼頭。

  船上,曾與賈環在九江接觸過的胡熾,站在一名近五十歲,方臉長須,氣度森嚴的男子身側后半步。

  正是進京陛見、敘職順著運河、長江返回西南的國朝名臣,安南伯,云貴總督,都察院右都御史,齊馳。

  胡熾矮小,清廋,笑道:“大帥,賈子玉此時就在金陵中。”

  “哦?”齊馳微笑著點點頭。

  夜色時分,秦淮河上,燈光、漿影蕩漾。歌聲、絲竹聲,笑聲,構筑成繁華的秦淮河風景畫圖。

  一艘中等的精美畫舫中,齊總督輕車簡從,帶著西南錢王胡熾,兩名心腹幕僚,貼身的護衛首領,在宴請賈環。

  以賈環的地位,他在金陵,誰又能忽視他?賈環在士林中,是天下聞名的賈探花。在官場中,正五品的通政司右參議,真理報主編。

  而在齊馳這些明眼人眼中,他是大學士何朔的心腹,權謀出眾,屬于官場的明星人物,被關注著。賈環在武英殿上的三章,令大臣們印象深刻。

  一方精美的圓桌,美酒佳肴。齊馳、賈環、胡熾五人坐著小酌。船角,歌姬們吹拉彈唱,營造著氣氛。

  齊馳微笑著道:“想不到在金陵能偶遇子玉。他鄉遇故知啊。遙想當年,本官在京中預言你‘天下聞名之日不遠’。果真如此。當浮一大白。”

  “大帥過譽。環愧不敢當。”賈環謙虛一句,和眾人一起舉杯,飲勝。

  賈環和齊總督在雍治九年的那場水災中認識。他第一個官職:副使,還是齊總督任命的。很多年不見,齊馳身上的氣度,越發的威嚴:淵渟岳峙。

  養移體,居移氣。滅了一國的齊馳,身上的氣度怎么可能不變?

  閑談了一會,齊馳招攬道:“子玉,京中亂局已現,你有治事之才,可愿意到西南為國效力?”

  賈環一愣,這才明白齊馳請他喝酒的原因。想都沒想,回絕道:“謝大帥美意。在下暫時并不打算離京。”他辭職之后,將會繼續留在京城,幕后發揮作用。他并沒有計劃離京。

  齊馳笑一笑,岔開了話題。酒宴結束后,在畫舫的門口,齊馳準備離開,大有深意對送行的賈環道:“子玉,將來你若是愿意,我那里始終給你留著一個位置。”

  賈環神情微微一凜。隨即,若無其事的謝過齊總督,目送他離開。

  回到武定橋和安街的家中,喝著小廝上的濃茶,在明亮的燭光下,賈環陷入沉思。

  和大佬們打交道,他算是有些心得。大佬們可能輕描淡寫的說一兩句話,不能領悟,那就是你的問題。齊馳是一個很會做官的人。這樣的提醒,又是要說明什么呢?

  賈環心中的焦慮驟然而起,甚至將他剛剛看到詩詩寫在便簽上送來,叮囑他少飲酒的話,所帶來的喜悅感都沖掉。

  以賈環沉穩的性情,都忍不住,走到書桌邊,提筆寫信:薇薇,京中似有變,我欲提前返京。盼你速歸金陵。切切。

  寫完信之后,賈環派了人去送給曉夢閣的金媽媽。讓她派人捎帶到蘇州去。

  他不得不催一催薇薇了,希望她盡快返回金陵。

  當天夜里,在賈環提筆寫信給林千薇時,大運河上,一葉輕舟,正在河中疾馳。

  賈璉和衣倒在船中,滿臉的驚惶之色。

  此時船已經過揚州。

  二十六日上午,賈環正在家中,和來見他的蘇詩詩閑談、說話。窗外已經是夏天開始的景象。

  他最近事務比較繁忙,不是會客,就是吃酒。然后,心頭有著事,擔心中京中的變化。他給北靜王、龐澤等人信件已經發出去。全然沒有和蘇詩詩一起泛舟金陵的興致。

  蘇詩詩軟語安慰道:“賈郎,你不要著急。林大家去蘇州時還給我說:你會在三月底四月初回金陵。她一定會算著時間,盡快返回金陵。”

  賈環感慨對佳人一笑,點點頭,“詩詩,等待,確實很難受。”

  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隨即就見錢槐、胡小四兩個扶著踉蹌的賈璉進來。賈璉滿臉疲倦,眼睛通紅,神情悲切,哭道:“環兄弟,賈皇子沒了!”

  “什么?”

  賈環驚的從椅子中站起來,桌幾上的茶杯被打灑,都渾然不覺,右手用力的扶著桌沿,眼睛死死的盯著賈璉,啞著聲音問道:“這是幾時的事?什么原因?”

  賈璉哽咽的道:“十六日的事。因天花夭折。周貴妃亦因照顧他染病。府里得了信,叫我連夜往金陵來給你送信。”

  賈府里跑腿的事,基本都是賈璉在辦。而賈環離京之前,明確的告知賈府,他將會在金陵待一段時間。所以,賈璉徑直往金陵而來。

  京杭大運河數千里,全程需要十五天到十七天。走的慢,一兩個月都有可能。而賈璉在十天之內從京城趕到金陵。可見晝夜兼程。

  賈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重新坐回到椅中,痛苦的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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