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詩會,這已經是長安士子之中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了,每到上元節時,這些讀書人就會找個地方聚一聚,然后以上元為題作詩,等到了十六晚上,才會在所有詩中挑選出最好的一首,列為詩魁。
每年的上元詩會,都是長安士子爭相表現才學的時機,而今年又剛好趕上科舉,不但長安的士子參加,外地的士子也都來了,而且這也是個揚名的好機會,如果某個士子的詩能夠被評為詩魁,在科舉之時也能給他增加中舉的機率。
也正是因為上面的原因,所以今年的上元詩會也更加的熱鬧,而且因為參加的人太多,昨天就已經評比過一次,一些太差的詩作已經被淘汰掉,剩下的全都是詩作之中的精品,而詩魁則從這幾十首詩中挑選出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恨兒和七娘穿著男裝再次闖了進來,而且還是一副底氣十足的模樣,畢竟今天她們可是有備而來。
“咦,這不是昨天的那兩位小公子嗎,怎么今天又來了,難道還想作詩?”七娘和恨兒剛一進來,立刻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只見這時有一個身材微胖的讀書人笑嘻嘻的道,昨天七娘她們來的時候,在場的讀書人都能看出她們是女子,只是誰也沒有說破,而且還和她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哼,昨天我們就已經說過了,今天肯定會回來報仇的,你們不是笑話我們不會作詩嗎,今天就讓你們看看什么叫詩詞!”七娘這時雙手叉腰十分囂張的站出來道。
“咦?小姑娘好大的口氣,難不成你一夜之間就變成了詩詞大家?”聽到七娘的話,只見一個短須青年人也有些不滿的站出來道,正是之前那個東明兄,昨天他也抱著玩笑的心態,出言擠兌了一下七娘和恨兒兩人,現在人家前來報復,他自然不能做縮頭烏龜。
“好啊,你……你們竟然知道我們是女子,昨天還欺負我們,今天非要給你們一點顏色瞧瞧!”七娘聽到對方叫自己小姑娘,立刻更加不高興的道,反倒是她身后的恨兒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悄悄的拉她的衣服,但七娘卻依然不依不饒。
“那我倒是想看看,你這個小姑娘有什么本事?”東明兄并沒有生氣,反正再次笑嘻嘻的道,周圍的人也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詩會上能遇到這種事,也算是十分有趣。
“給你,看看什么才叫詩,你們寫的那些本娘子根本不稀罕!”只見七娘這時氣鼓鼓的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紙,隨后扔到了東明兄的懷中,她記得這個短胡子,昨天就是他帶頭起哄,才讓她和恨兒下不來臺,相比之下,他身邊的那個小白臉就好多了,還幫她們說過話。
東明兄笑嘻嘻的接過七娘扔過來紙張,心中并沒有太當回事,在他看來,這兩個小娘子估計是昨天在這里吃了癟,所以回去后請人作了詩過來找回面子,不過他們這些人全都是士子之中的翹楚,就算這個小姑娘有些背景,但找人代筆做的詩也不一定比他們強。
“袨服華妝著處逢,六街燈火鬧兒童。長衫我亦何為者,也在游人笑語中。”隨著東明兄將紙上的詩句讀了出來,臉上也表情也越來越凝重。
周圍的人也從嬉笑慢慢的變為嚴肅,短短四句詩,卻將上元節光影搖曳、歡聲漾動的景象完全呈現出來,而且以樂景抒哀憤之情,長衫和炫服華妝的對比,含蓄動人、意味深長,讓人回味無窮,絕對是傳世之作。
“好一個‘長衫我亦何為者,也在游人笑語中’,此詩意境遠在我之上,我認輸!”過了好一會兒,只見東明兄背后的那位游韶兄忽然長嘆一聲,十分干脆的認輸道,雖然文無第一,但是對方這首詩無論是意境還是用詞,全都在他之上,這點不服不行。
這位游韶兄雖然年輕,但卻是這群士子中有名的詩詞大家,這次的上元詩會也以他的詩最有可能奪得詩魁,卻沒想到連他都主動認輸了,而且這首詩也的確是難得的佳作,一時間他們連反駁之處都找不到,結果只能面面相覷,場面也一下子冷了下來。
“咯咯,知道厲害了吧,讓你們昨天瞧不起人,現在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了吧?”看到面前這些讀書人一個個都傻在那里,七娘也終于忍不住嬌笑道,這下她總算把昨天受的氣全都撒出來了。
“小姑娘,你……你不要太囂張,不就是一首詩嗎,你有本事再寫一首看看?”這時東明兄氣不過,當下指著七娘大聲道,雖然他明知道這首詩肯定是對方找人代寫的,但卻沒有什么證據,甚至就算有證據對方也不會承認,所以他才想讓七娘再做一首,只要七娘自己做不出來,自然就露餡了。
“咯咯,再做一首又如何,今天就讓你們服氣!”七娘聽到這里卻是十分得意的道,說完她就向身后的恨兒一示意,因為李休寫的另一首被七娘背了下來。
看到七娘對自己的示意,恨兒卻還有些害羞,她沒想到自己穿著男裝還是被人認出是女子,所以面對這么多士子,她也有些膽怯,一時間竟然不敢上前,不過七娘看到這里卻有些不耐煩,立刻轉身將她推到前面。
面對這種情況,恨兒也沒辦法,本來她準備是當著眾人的面背出詩詞,可是現在卻怎么也張不開口,最后索性也學七娘那樣,將藏在袖子里的詩詞拿出來,本想扔給那位可惡的東明兄,但卻又不好意思,最后發現了那位游韶兄,想到昨天對方對自己還是挺友善的,于是就走低頭走過去將手中的詩詞交給了對方。
東明兄沒想到對方竟然真的準備了第二首詩,而且有了上一首詩打底,這次誰也沒敢再小瞧七娘,當下所有人都圍在那位游韶兄身邊,打算看看這次是什么大作?
“竟然是長短句?”剛一看到紙上的句子,立刻有人高聲叫道,甚至語氣中還帶著幾分不屑。長短句其實也就是詞,而在大唐這個時代,長短句并不怎么流行,地位上遠比不上詩,流傳出的長短句也并沒有什么佳作,因此寫詩之人一般都不屑于作廢。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火闌珊處。”
不過隨著那位東明兄用抑揚頓挫的聲調將這首《青玉案》誦讀出來時,所有人全都安靜下來,別的不說,光是開頭那句“東風夜放花千樹”,就已經達到先聲奪人之效,而之后的每個句子,每個詞,甚至是每個字,都讓人如坐云端,欣賞著上元佳節時一副副美妙的畫卷,可以說這首長短句一出,幾乎讓所有的上元詩黯然失色。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火闌珊處……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火闌珊處……”只見游韶兄誦讀過這首詞后,又禁不住反復咀嚼著最后這句的意境,臉上也露出迷醉的神色,他也是第一次才發現,原來長短句竟然也有如此魅力,對方剛才那首詩已經算是佳作,可是與這首長短句一比,卻也是遜色數籌,至于他們自己的詩作就更不用提了。
不但是游韶兄在品味著這首《青玉案》,旁邊的東明兄與其它的讀書人也一個個沉迷于詞中的意境之中,好半天都回不過神來,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只聽其中有人長嘆一聲道:“好一個長短句,竟然能將上元佳節寫的如此傳神,恐怕也只有之前燕國公李休的那首元夕能夠與之相比了!”
所謂李休的元夕,其實是指當初李休在上元夜寫的那首生查子,其中有“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一句,被大唐的讀書人廣為流傳。
“不錯,燕國公那首元夕以詩傳情,實乃傳世的佳作,相比之下,這首長短句雖然不拘格律,但卻字字珠璣,特別是最后那句眾里尋他千百度,簡直絕妙之極,可寫情也可寫志,著實讓人難以分出高下!”這時又有一個士子高聲贊嘆道,這個上元詩會估計將會被大唐的讀書人載入史冊,因為它改變了大唐讀書人對長短句的看法。
上面這兩個士子的話也得到其它人的贊同,而且難得見到如此上佳的長短句,因此一個個也都禁不住低聲討論起來,那位游韶兄同樣是對這首長短句大加贊賞,只是他們所有人都對七娘她們背后的人更感好奇,想不出來整個大唐誰有這樣的才華,竟然連長短句都能寫的如此佳妙!
“那可未必,這首長短句雖然不錯,但是在我看來,還是燕國公那首元夕更勝一籌!”不過也就在這時,忽然只見那位東明兄十分不服氣的開口道,雖然他承認這首長短句很好,但一想要輸到兩個小姑娘手中,心跳還是十分不甘,這才故意夸那首元夕。
“胡說八道,我大哥都說了,相比之前的元夕,他更喜歡這首長短句!”七娘聽到東明兄的話,當下十分不服氣的脫口而出道,卻沒想過這句話已經暴露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