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易所去的乃是一座闊深各達三丈,高達丈半的銅殿,整座大殿都由銅鑄,不但需極多的金銅,還要有真正的高手巧匠才成。
這座銅殿在整座建筑中,地位應該是最高,各殿環繞周邊,隱然有眾星拱月之勢。
除銅殿外,所有建筑均以三彩琉璃瓦覆蓋,色澤如新,卻不知是因寺內和尚勤于打掃,還是瓦質如此。尤以三彩中的孔雀藍色最為耀眼。可想見在陽光照射下的輝燦情景。
銅殿前正前方,就是楊易剛才進門所經過的一廣闊達百丈,以白石砌成,圍以白石雕欄的平臺廣場。
白石廣場正中處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薩的銅像,騎在金毛獅背,高達兩丈許,龕旁還有藥師、釋迦和彌陀等三世佛。彩塑金飾,頗有氣魄。
在白石平臺四方邊沿處,除了四個石階出入口外,平均分布著五百羅漢,均以金銅鑄制,個個神情姿態不同,但無論睜眼突額,又或垂目內守,都是栩栩如生,與活人無異。
其他建筑物就以軸上的主殿堂為整體,井然有序分布八方,以林木道路分隔,自有一股莊嚴肅穆的神圣氣象。
在白石廣場文殊佛龕前放了一個大香爐,燃著的檀香木正送出大量香氣,彌漫于整個空間,令三人的心緒亦不由寧靜下來,感染到出世的氣氛。
若是尋常武者,即便是寇仲徐子陵這等天資縱橫之輩,來到這里也定然會為這如此莊嚴肅穆的景象感到心驚無言,小心翼翼。
但楊易于此地看到的卻是一片窮奢極欲之心,聞到的是滿院銅臭酸氣。
這凈念禪院,幾百間房屋,最少有幾千僧眾,這些僧眾不事生產,還要專人供奉,放貸收租,欲壑難平。
他在洛陽城中就因為聽說這凈念禪院僧人眾多,地產廣大,才發文讓禪寺交出土地,分與災民貧民,看來就是因為此事,才惹得這寺院的高手不滿,將自己引來此處。
他在前段時間斬了王世充之后,便用生死符將洛陽城中的首腦人物,全都控制住,隨后清理官員,丈量土地,安排災民挖溝修渠,平整土地,以勞力來換取生活所需,卻不是單純的開倉放糧。
時值戰亂,洛陽城外荒地多的是,但令人驚心的是,大多數的肥田都在城內的大戶人家手里,剩下的一部分就在這凈念禪院的名下。
以楊易的作風,在他的范圍之內,豈容別人把持土地?
一聲令下,洛陽城外所有土地,盡數充公,隨后以土地為獎賞,激勵洛陽城中兵士。
他收歸的土地,其中就有凈念禪寺的寺產。
因為前段時間忙的分神無暇,安排好洛陽城中的諸多事情之后,他便前去追殺朱璨父女,故此一直沒有時間來這里巡視,不曾想今日還未進城,就被人家主動招引進來。
銅殿雖然此時殿門未曾開啟,但在楊易的感應里,卻是清清楚楚知道招引自己進來的青年和尚就在里面。
黃馬經過廣場上一個個銅鑄羅漢,慢慢向銅殿靠近。
隨著黃馬前行,面前的銅殿銅門開始慢慢打開,待到黃馬聽到門前之后,銅殿的大門也已經開到最大。
大殿里燈火通明,剛才站在山頭沖他微笑的青年僧人正盤坐在大殿正中,面前擺著一張小銅幾,此時抬眼前看,對楊易點頭微笑。
楊易嘿嘿冷笑,翻身下馬,向銅殿走去。
這銅殿整體皆由金銅鑄就,此時進入其中,頓時給人一種小鳥入籠,金鐘罩身的感覺。
四壁密密麻麻安放了過萬尊銅鑄的小佛像,無一不鑄造精巧,襯托在銅鑄雕欄和無梁的殿壁之間,造成豐富的肌理,經營出一種富麗堂皇,金芒閃閃的神圣氣氛。
“堂哉!皇哉!”
楊易進入銅殿之后,口中贊嘆不已。
青年僧人慢慢站起,對楊易笑道:“楊先生請坐。”
待到他站起來之后,才發現此人身材極高,面孔狹長,一雙眼睛明如清水,深邃難測,自然帶有一股悠閑自得的閑暇意味。
楊易搖頭道:“不敢坐,坐不得!”
僧人搖頭笑道:“天下間還有楊先生不敢做的事情?”
楊易笑道:“有!”
他掃視銅殿四周,嘆道:“我這個人一不敢做奴才,二不敢做奸賊,三不敢做有悖本性之事。”
他看向腳下光閃閃亮晶晶的銅板地面,一臉可惜道:“便是在這個地方待上一刻我都有點經受不住!這里的銅臭味實在太大,我怕再待上一段時間,一旦被這臭味沾染,那可就有點無言見人呢。”
僧人臉上笑容慢慢斂去,開口步入正題,“楊先生,凡俗間的爭斗,何苦要波及方外之人?”
他嘆道:“我等出家之人,一向不曾參與凡俗間的打打殺殺,只求太平度日。本來王世充施主尚在之時,一切還都好好的,怎么楊先生一到洛陽,便將我寺內祖產盡數剝奪?使得我寺內僧眾,連佛前的香油都供奉不起,長此以往,怕是要餓殺我等。”
青年僧人嘆道:“施主難道與我佛有仇?”
楊易聞言,深深看了僧人一眼,“我與佛無仇,但洛陽城中千萬窮苦百姓卻是與佛有仇!”
“出家之人就得有個出家人樣子!”
他倏然轉身,手指院內的銅鑄羅漢,隨即有拍了拍身邊銅殿上的墻壁,“窮奢極欲,欲壑難平!花如此人力物力,就為了佛像金身!”
楊易看向青年僧人,“當年佛祖弘法,破衣爛衫,赤腳持缽,吃百家飯,穿百衲衣,睡于樹下,打坐林中,春夏秋冬,不著金銀,絕無奢侈之舉。”
他嘿嘿笑道:“你們倒好,衣著光鮮,穿戴得體,居于金銀內,吃在廟堂中,對于天下大亂,餓殍遍地的景象,卻是無有一人過問,放貸收租,向不留情。”
他聲音震得整個銅殿都嗡嗡作響,“還祖產?你一個寺廟,連地盤石頭都是信眾所捐獻,有你們什么事情?便是一草一木也是信眾所給,哪里有你們的產業!”
他隨手從銅墻墻壁上摘下一尊小佛,“只是這一個雕刻的如此精美的銅佛,足夠普通百姓一家,吃喝兩月不止。”
“修佛修佛,修的一身金銀,修的肥頭大耳,修的腦滿腸肥。不見濟世度民,反見貪得無厭!”
他將手中小佛輕輕一扔,銅佛緩緩落在青年僧人的銅幾之上。
“噹!”
這銅佛看似輕輕落下,可是剛一與銅幾相接觸,便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震得整個銅殿搖晃不止,四壁上擺掛著的銅佛全都飛來出來,齊齊向黃銅地上摔下。
青年僧人身子也隨著銅殿晃了幾下,嘆道:“滅佛者魔,楊先生原來是的滅我佛門的大魔頭。”
他慢慢盤坐,“楊先生行事過于偏激,未免天下百姓遭殃,貧僧想請先生隨老僧一起入定三年,三年之后,銅殿再行開啟。”
剛剛大開的銅門,此時倏然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