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天說完也沒等鶴見回答,背著畫板就自顧自地離開了天橋下。紅鴿子一樣的不死鳥在鶴見跟前晃了一圈,覺得這個木頭人沒什么趣兒,趕忙拍著小翅膀追上了武天。
又能喝小酒了……
鶴見神情木然,看著武天走遠,眉頭漸漸皺起,終于還是提步追了過去。跟著武天避開了大路上的車流人馬,轉身進了一條偏僻了小巷子。真是難得,在西都這樣高樓林立的現代都市里,也會有這樣的小巷。
“老板。”武天進了一家小店,解了身負的畫板放到一旁,朝店內喚了一聲。這小店里客人不多,顯得有些冷清。不死鳥熟門熟路地一下子蹦到桌子上,武天也隨意地分了碟子、杯子給它。
“哎!來了!”店里上下就老板和一個廚子,老板自己就包了服務員的事兒。聽到外頭的招呼,立刻一身白色工作服從后廚走了出來。他早就聽出是武天的聲音,一出來就笑著說:“還是老樣子,給你這鳥兒添一份酒菜,是吧?”
武天笑了笑:“今天還要再加一雙筷子。”他回頭招呼了一下杵在門外的鶴見,道:“愣著干什么呢,吃飯了。”
老板注意到鶴見,道:“喲,這是您朋友?來進來吧,吃什么呀?”認不認識都是顧客,老板熱情熟絡地招呼起來。
“和我一樣的吃食吧,我們這種人,吃什么無所謂。”武天隨意地笑了笑,想起了什么,對老板說,“對了,麻煩多拿瓶醋。”轉頭問鶴見:“這么些年沒變吧?我記得你口味重。”
鶴見嘴唇動了動,最終也只哼了一下,這才一抖衣襟,走了進來。說來也怪,這百年時光過去,世事遷移,人們的服飾風格也早就變得更加現代化,而鶴見卻還穿著頗為‘復古’的長袍。
“好嘞!馬上就來啊!”老板也沒多說,武天是這里的常客了,這家店人也少,他的口味偏好老板自然記得清楚。
武天伸手將對面不死鳥的碟子杯子移到與自己相鄰的位置,鶴見徑自在武天對面坐下。不死鳥先是叫了一下,還以為今天不讓自己喝酒了呢,看武天沒撤走餐具,才又興高采烈地換了位子。
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武天打量了對面坐著的鶴見兩眼,笑道:“不錯,比之師傅當年,也差不離了。”
以他如今的功力和境界,都不用使用從亞德拉特星人那里學來的‘望氣術’,也能一眼將鶴見的功夫深淺看個一清二楚。任鶴見斂氣收息的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在這么近的距離中,瞞過武天的目光。
聞得此言,鶴見眼角一顫,冷哼道:“我可都聽到了、看到了。”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但偏偏武天也只是微微一怔,然后立刻就聽懂了。于是他輕嘆一聲,道:“你我際遇不同,沒必要拿我與你相比。”
如果將他第一世、第二世的際遇給完全去除,甚至就算只是把他的‘寫輪眼’給打一開始就移除,如今的他……也未必能比鶴見強到哪里去。是以,武天倒也未必有什么居高臨下的心理。
修行了這許多年,這一路來的求索、叩問……如果連這么點平和的心境都無法保持,那他這一身武道功夫還真是練到狗身上去了,連原本的老色龜都遠不及了。
鶴見沒搭理他,冷笑一聲,又道:“武仙人……嘿嘿,可真是好神氣!好威風啊!”
不提當初‘親耳’聽見的‘武仙人傳音’,就是這一年以來,在各地都聽到的人們對‘武仙人’的稱揚贊頌,都已經數之不盡,鶴見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武天搖搖頭。而在他身側相鄰位置,桌上的不死鳥已經在用鳥喙敲打空碟子,發出清脆的聲音。老板端著大托盤從后廚里走出來,苦笑道:“來啦來啦,你這小鳥兒,脾氣比你家主人還大!”
每次來此處的時候,不死鳥等酒菜等得不耐煩了,就會啄碗碟催促,老板起先也很驚奇,覺得這只紅鴿子很有靈性,但見多了只覺得此鳥……臭脾氣真大。
老板將大托放下,一一取出飯菜,擺到武天和鶴見兩人身前:“請慢用。”
“唧唧……”不死鳥拍打翅膀,眼巴巴地看著武天。
“好了好了,你這畜生,當初就不該讓你喝酒。”武天失笑,將面前這家小店的特制醬拌的花生粒兒撥了一些到不死鳥的碟子里,又給它的小杯子里倒了一點酒。
不死鳥立刻歡快地啄了下去,磕了個花生,鳥嘴磨了兩下就把花生磨成了碎沫,腦袋一揚,抖進腹中,低頭酌酒,悶聲“咕咕”地叫,似乎是類似與常人吃白酒時那咂嘴的聲音。
武天在旁看著自己養的這鳥兒的樣子,覺得挺好笑,這雜毛小畜生似乎……被自己給養歪了。對面的鶴見沒有去瞧那憨態可掬的漂亮鳥兒,而是盯著武天,沉聲問道:“比克呢?”
武天頭也沒抬,隨意道:“殺了。”
鶴見神色未動,他當然不意外,或者說早就猜到,問出來只是確認一下。以一年前武天展露出來的手段……區區比克而已,當真是彈指就能滅殺了。
‘武天這家伙……他的功力究竟已經到了何等的境界?’
鶴見低頭,心中這么想著。這一年了,他沒有目的地在各處游蕩,一直在思考的就是這個問題。他眼前始終抹不去的,就是那只從天上傾覆、排山倒海一樣壓下的白色巨掌……那個時候,他離那只從天而降的巨掌明明很遠,卻從心底生出一種‘無處可逃’的絕望感。
“不過……比克的兒子,我倒是給留了下來。”
鶴見猛地抬頭,一臉詫異。
武天笑了,擺手道:“哈哈,開個玩笑。是比克臨死前吐出的一個蛋,他似乎是想借此重生,我有一種預感,這顆蛋里孕育的東西未必會成為比克大魔王那樣的禍胎,所以就給封印了起來。至于怎么處置……等以后再說吧。”
“玩笑?”鶴見臉上神色古怪起來,“活了這么些年……你居然還能開玩笑?”
武天深深看了一眼鶴見,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起來,他搖頭輕嘆,倒了一杯酒,仰頭一口喝了。抓起酒壺,示意了一下:“你喝不喝?”
鶴見撇撇嘴,端起面前擱著的一瓶陳醋,嘩啦啦地倒進自己的碗里,自顧自吃了起來。
武天也沒在意,自飲自酌著,不時逗弄兩下不死鳥,惹得它不滿地用小短翅膀拍開他,它的小杯子里酒水見底了,武天也會給它重新倒上,一點不含糊。
鶴見吃著,忽然一頓,沒抬頭,抓著筷子問道:“你學會魔封波了?”
“沒有。”武天夾了菜,回答道,“封印比克的蛋的……是用的另外的法子。”魔法這事兒吧,說來倒也沒什么可隱瞞的,主要是解釋起來那就說來話長了,武天卻從來不愿意長篇大論。
鶴見暗哼一聲,不愿意說拉倒,呼嚕呼嚕,繼續吃菜。
酒足飯飽,二人一同離開。
不死鳥這頓喝的有點高,在低空飛著都有些打轉兒了,最終趴到武天肩膀上打嗝,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武天默不作聲地扔了個魔法到它身上,雖然跟著圣魔法師學習的主要就是‘精神系’、‘變化系’、‘結界系’,但一些類似輔助型的魔法,武天也稍有涉獵,不過造詣不深。幫只小鳥兒醒個酒,卻是不難。
“你這是想要做什么?不練武,改流浪畫畫兒了?”鶴見與武天并肩向小巷口走去,瞟了一眼武天身后背負的畫板,嗤笑說道。
“誰說畫畫就不是練武了?”武天隨意地笑了笑。
他自己說的隨意,卻把鶴見弄得有些面色嚴肅起來,暗自琢磨著這句話里藏著的道理……武天這老東西現在功夫不得了啊,鶴見下意識地就覺得武天這話里或許隱含著什么武道玄機?
瞧了一眼鶴見的模樣,武天念頭一轉,微微猜到他的想法,不禁失笑,隨便說說他倒當真了。想了想,武天解下身后的畫板打開,取下墊在一疊畫紙最下面的一張。
“好歹師兄弟一場,這張……就送你吧。”武天遞給他,畫紙卷著。
鶴見神色疑惑地接過,唰地一下展開畫紙,露出一副碳素筆勾勒出的瀑布圖:懸崖、白練、深潭、叢林……明明是黑白素描,但第一眼看過去的瞬間,鶴見居然出現了幻覺,好像自己置身于了那郁郁的山林之中,來到了畫中的絕崖瀑布前,甚至耳邊都出現了悉悉索索的自然動靜。
他神色大駭,看向武天,又是震驚又是不解。
這畫畫……還真的能將武道境界給融入進去不成?
“你……究竟到了何等境界了?”鶴見終于還是問出了這句話,語氣充滿了苦澀。
百年光陰在他眼里也不過是眨眼就過去了,可是這同樣的一眨眼,怎么自己還與從前變化不大,而武天這老東西……就已經變得他都不敢認了呢?
武天走著路,手指一彈肩膀上爬著的不死鳥,小鳥兒的酒已經在武天的魔法下醒了,這時被他一彈,驚得猛然抬頭,兩眼懵懵地左右晃。
聽到鶴見這嚴肅了語氣的問題,他想了想,回道:“嗯……兩百年之內,翻遍地球找不到一個對手……這種程度吧。”
至于兩百年后,他還能不能穩壓孫悟空他們,這時候倒是不敢保證。想想龍珠后期孫悟空他們開飛機一樣的進步速度,縱然比他們多了兩百年的時光,可誰又能拍著胸脯保證自己能比他們強?宇宙里那么多生靈,那么多年了,也沒見得有一個超過弗利薩的,何況孫悟空他們那些吊打弗利薩的賽亞怪胎了。
鶴見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因為這基本上就是廢話。見識過一年前武天施展出的手段,鶴見絕難以想象,這世上誰還能是武天的對手,估計能接他一擊的人都找不到。
但仔細想想……所謂的無敵,不就是這樣么?
還能怎么去描述呢?
10的無敵,和100的無敵、1000的無敵……反正總歸是天下無敵,這又有甚么區別么?
這么想著,鶴見心中灰心意冷的念頭更深。
出了巷子口。
武天與鶴見停在大街邊上,他問:“你以后打算怎么樣?”
鶴見手里攥著那張瀑布圖,沉默了一會兒,哼道:“總之不會跟你一樣,當個賣畫兒的!”
武天搖頭,正待說什么,一張被攥的起皺的畫紙飄飛,“我鶴見縱是不如你,又何需你的施舍?”武天抬手將飄飛的畫紙從空中攝回手掌中,抬頭看到鶴見使用舞空術飛上天空的身影,他速度不慢,眨眼間就升入高空,折了個方向遠去了。
武天默然一會兒,將畫紙抹平,重新夾回一疊畫紙的最下面。偏頭一看,看到一個小男孩咬著一個冰激凌,呆呆地看著鶴見遠去的半空方向,冰激凌從筒上掉落也沒發現……
念動力包裹著就快墜落到地面的冰激凌,飄浮著安放回冰激凌筒上,武天微微一笑,背好畫板,走過去拍了拍那小男孩的腦袋,也漸漸走遠了。
小男孩如夢初醒,左右看了看,又低頭看著手上化開的冰激凌,“嗉”地舔了一大口。這時,一只火紅的‘鴿子’飛過來,在它的冰激凌上狠狠啄了一口。
小男孩先是一愣,繼而猛然醒悟,哇哇大叫地拍手去抓那可惡的‘紅鴿子’,奈何這鳥兒太靈活,唧唧怪叫著,一眨眼就飛走了。看著手里的冰激凌多了一個錐形的小坑,小男孩苦著臉想了想,繼續“嗉嗉嗉”地舔了起來……
小男孩的媽媽跑過來,生氣地拍了幾下兒子的屁股,責怪道:“怎么亂跑呢?媽媽找了你好久!”小男孩沒管媽媽,而是仰頭說道:“媽媽,我剛剛看到有人飛起來了!”他雙手揮舞著,似乎在比劃:“飛了好高好高!有那……么高呢!”
啪嗒,冰激凌再次掉下了地上。
“…………瞎說什么呢!”媽媽無奈道,看了一眼地面上一灘正在快速化開的冰激凌,哎喲還是快溜吧,等會兒被逮到了罰款可不妙了。于是媽媽抱起兒子就匆匆離開了,心里在想著:‘會飛的人?哎喲,是不是最近給孩子編的武仙人的故事有點多了……都開始出現幻覺了……’
小男孩在媽媽懷里撅著嘴,心里想著,以后一定要……要……想起最近上課老師有問他們長大了的夢想是什么的事情,夢想?小男孩瞥了一眼一處商業大樓外面掛著的某某海選大賽的巨幅海報,心想:‘我長大啦以后一定要舉辦大大的比賽,把會飛的家伙都吸引過來……嗯……武仙人老爺爺會不會來參加呢……’
都市之中,人來人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