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被明軍攻占,安親王岳樂、總督郎廷佐等人被明軍生擒的消息,吳三桂和多尼知道的要比福建的達素要早幾天,甚至都不慢于浙江的閩浙總督趙國祚。
遠在南京的周士相特意下令,軍情司以換馬不換人的方式,將消息以六百里加急的方式傳到了廣西,緊接著廣西方面連夜將消息射進了清軍駐守的貴州獨山州。兩天后,貴陽的平郡王羅可鐸知道了這一驚天噩耗。羅可鐸想封鎖消息,可這消息卻跟插了翅膀似的在云貴迅速傳播開。
吳三桂接到消息時,正在昆明和多尼商量如何從土司那里征糧的事。多尼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還是因為過于操勞軍務,又或是因為被困云貴著急,導致身子骨有些憔悴,看著精神十分的不濟,和吳三桂商議時,幾次都走了神。
南京失陷的消息是洪承疇親自呈送上來的,多尼看后,臉色難看,卻不是無血色的白,而是發黃,胸口也悶得難受,什么也說不出。愛星阿見狀,趕緊讓人找郎中來。郎中看了一會,說信王這是上了肝火,得將養,最好是回北方去,否則病情恐會加深。
愛星阿打發郎中去熬藥,這邊又安排人侍侯多尼,一切忙頓后,才想起吳三桂和洪承疇還在議事廳,忙趕去想找他們商議。南京丟了,信王又病了,雪上加霜,愛星阿也不知道如何辦是好。
聽愛星阿說了多尼病情后,洪承疇建議道:“信王這病,怕是不能再在昆明呆了,我看還是先去貴陽,然后向朝廷上折子,看圣上怎么說。”
吳三桂同意洪承疇的看法,認為信王當速去貴陽。云南這邊他會看著,要不然多尼病情拖下去,恐會有三長兩短。大清如今已連失兩滿州親王,多尼這邊可不能再出事了。
愛星阿沒什么主張,說明日護送信王返回貴陽。洪承疇又說滿蒙大軍也當返回貴陽,都留在云南糧草壓力太大,去了貴陽后還能從四川那接濟一些,怎么也比留在云南強。
愛星阿有些猶豫,滿蒙大軍都撤到貴陽的話,云南豈不是都落在吳三桂手中了。他吱唔著沒敢應下這事,而是說由信王自己做決定。
洪承疇自是不會強逼愛星阿替多尼做決定,于是和吳三桂起身告辭。二人離開之后,卻是沒有出城,而是上了五華山。
“原以為西南平定,明朝必然崩亡,不想兩廣逆天變局,今日竟是下了南京,看來天不亡朱明。學生向來無有野心,只想在云貴擇一地安置將士,好讓部下們能有善終。現在看來,怕是不能了,想那賊秀才穩定江南之后,必然用兵云貴,而云貴貧瘠,大軍糧草無法解決,馬寶等人怕亦會因南京之事而動搖,學生思來想去,怕是只能入川回漢中一途,方能自保了。”
吳三桂長嘆一聲,局面變化之快,便如走馬觀燈般,讓他接受不了。他很清楚,用不了兩天,云南各處的兵馬就會盡數知道南京失陷的消息,到時他好不容易招降來的那些明將定然會有反復。若馬寶等人也反,那他所有努力都將付諸流水了。
“老師向來多智,還望老師賜教,三桂當何去何從!”吳三桂突然跪倒在地。
“你派人去把朱由榔迎回來吧。”
洪承疇這次很爽快,直接就讓吳三桂馬上派人去緬甸將永歷接回來。
吳三桂一怔,遲疑道:“南京雖失,然皇帝大軍已至,東南勝負未明,冒然接回永歷,恐有不妥。”
洪承疇看了眼吳三桂,微一搖頭,這學生做事瞻前而顧后,總想兩全齊美,卻不知這世上哪有兩全齊美的事。要么選黑,要么選白,又黑又白的事,上哪去找?
“老夫讓你迎回永歷,不是讓你馬上宣之天下反正歸明。你且觀望便是,若皇帝勝,則殺之;若太平軍勝,則擁之。”
洪承疇說這事時,臉上看不出任何神情波動,好似那大明天子朱由榔就是只雞般,說殺就能殺。
“擁朱由榔?”
吳三桂有些錯愕,一直以來洪承疇和他說的都是“挾天子”,叫他不可一日不可使滇中無事,叫他派人送些錢財給朱由榔,留條退路,可從來沒教他要擁朱由榔啊。
洪承疇示意吳三桂起身,對他道:“廣東雖立唐王監國,可監國不是天子。明朝真能復起,這皇帝還是朱由榔,所以你若擁他,你麾下那幫降將又有何理由反你?還不是心甘情愿追隨于你?有這十幾萬人馬,你平西王又有何懼?”
吳三桂點了點頭,他真要打出明朝旗號來,旁人不說,馬寶、馬唯興那幫人肯定不會反他的。只要這些人肯跟著他干,他在云南的經營就不會有什么大的損失。
“若真到那步,學生自信能籠住各將,但擁了朱由榔之后,學生又要如何?那賊秀才可是已經擁立唐王監國了,如今又下南京,只怕未必還會認朱由榔這個皇帝。”
洪承疇知道吳三桂其實是擔心他把朱由榔從緬甸接回來擁立后,擁立唐王監國的賊秀才不肯再承認朱由榔這個天子,到時仍會發兵來打他,他這名義上的學生害怕打不過地盤、錢糧比他多得多的賊秀才。
“這就要看你自己怎么想了。”
“學生怎么想?”
“你若只想在這云南世鎮,叫吳家如沐家那樣,那你便將朱由榔交給賊秀才去,屆時云貴定可得其一,在明朝,你也將居高位,賊秀才不敢不善待于你。至于這大明皇帝是朱由榔做,還是那唐王做,卻是與你無關。你也脫身得干凈,沾不得騷。”
說完,洪承疇忽的又道:“不過在老夫看來,你若真這么做了,卻是下策。”
“下策?”吳三桂怔了下,“那老師所言上策是?”
“挾天子,兵進四川,取保寧,攻陜西,直搗中原,先入北京。如此,你便是明室再造第一功臣,賊秀才不如你,李定國、鄭森更不如你,你吳家將來難道還會比沐家差?難道你平西王吳三桂又真甘心居于這云貴貧瘠之地不成?...將來也許你平西王或許不愿自甘人臣,另有念想了。”
洪承疇嘴角微翹,饒有意味的看著目中精光閃爍的吳三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