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丘陵,可以看到沿河有不少篝火,點綴在獸皮和羊氈匆匆搭起的帳篷旁邊。有幾個背靠山丘,用巖石圍起來的窩棚,鋪上干枯的松枝和毛皮做屋頂,門前裝飾著野獸的牙齒和五彩斑斕的石子。西格爾看見幾個半獸人在火堆旁淬著長木矛的尖頭,一邊還擲矛試手;兩位穿毛皮的年輕人用棍棒互相擊打,跳過篝火追逐對方,口中呼喝不斷;十來個大胸脯的半獸人坐成圓圈,給弓箭上羽毛。西格爾起初以為這里沒有哨兵,但是從背后的雪地里突然站起來幾個矮小的半獸人,他們披著苔蘚和樹枝做成的斗篷,身上再覆蓋上新雪,完美的和環境融合在一起。這些人手里拿著非常簡易的弓箭,腰上別著幾根削尖的木頭短矛。
“哼克!”半獸人大喊一聲,把身后的鹿皮口袋解下來,扔在地上。大半只鹿從口袋里滾出來,自然有女人上來收拾。西格爾以為會看到迎接同胞的場面,但是卻只從這些村民眼中看到了緊張和疏離。
哼克半獸人毫不在意,或者是在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揮手讓法師跟上,帶著他穿過營地。幾個不怕生的小孩從西格爾身前跑過,好奇地打量西格爾,對他的相貌指指點點。不過在西格爾看來,這些孩子身上屬于獸人的特征比這里年長的居民更加明顯,顯然是不斷通婚的結果。獸人的成長速度較人類要快,他們的特性能夠最快傳遞給后代。在屬于人類的部分還沒有成熟的時候,獸人的血脈已經可以開始延續了。所以半獸人之間的通婚,隨著男女結合年齡的降低,獸人特征就會更多從后代身上顯現出來。
兩人來到營地距離河水最遠的地方,這里有一片倒伏并枯萎的松樹圍成的空地,中間還有一個破爛的帳篷。可以看得出來前不久這里經歷了一場大雪,帳篷就是被雪壓塌的。除了帳篷之外,這里還能看到拴狗的鏈子和幾個陶罐。哼克半獸人來到這里,一聲不吭的開始收拾起帳篷來。
西格爾想上前搭把手,卻被哼克推開。半獸人也不用任何工具,只用自己的手挖開雪,重新豎起帳篷的支架,把破布綁好,然后開始清理原先里面的東西。周圍的半獸人也沒有幫忙的,他們仍舊自顧自忙碌著。鹿肉在村子里被分開,每家都得到了手掌大小的一塊。他們也不來找哼克致謝,拿著吃的東西各自回家用火燒烤。
這難道是北方半獸人的生活習慣嗎?西格爾拽著下巴上的短須,一邊打量周圍一邊想著。如果互相之間不幫助的話還組成部落做什么,這不合常理。而且半獸人哼克從一路上的表現來看,是個優秀的野外生存者,而這個村子也不見任何種植作物,具備捕獵技巧的成員地位應該比較高才是。一切都是怎么了?
哼克半獸人收拾好帳篷,跪著走了進去。西格爾低頭向里看,發現他朝身前的一個拳頭大小的布袋子磕頭,每次都把額頭重重撞在地上。他還把寒冰匕首拿了出來,放在布袋子旁邊,就像是牧師敬獻祭品一樣,非常虔誠。
做完這一切后,哼克又爬了出來,將帳篷的門重新關上,用雪壓住防止被風吹開。他拉著西格爾來到那個背靠丘陵、用巖石圍成的房子前面。三個懷孕的女人正在門口用火盆燒烤幾串肉,看上去似乎是松鼠和某種鳥類。他們見到哼克前來,就掀起房子的獸皮門簾,讓開了通路。
西格爾跟著半獸人低身進入,就看到里面的那個中年人類。他矮小而粗胖,大約有四十多歲的年紀,眼神靈動得很。一串松鼠頭骨做成的項鏈穿在脖子上,毫無威懾感。他粗壯的胳膊上則套著雕刻有符文的牛角環,身上穿的則是保暖用的厚毛皮,外面居然套著一件沉重的黑色環甲。他正坐在火盆旁邊的木頭圓凳上,津津有味吃著一串烤松鼠,熱騰騰的油脂順著他的嘴角留下來,淌進灰黑色的山羊胡里。他一邊吃一邊歡快地嘻笑著,露出一嘴黃色的牙齒。
他看到哼克進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繼續笑著。“你這個不死的災星,這次又把哪里禍害了?”等西格爾進來的時候,他笑得更歡暢了:“這是誰?你的戰利品?上次是條養不熟的癩皮狼,這次直接撿了個人回來?”
“哼克。”半獸人的回答依舊言簡意賅。
“你說這人是個巫祭,還是生殖之神的?我們正缺少一個巫祭,應該好好招待不是嗎?快點來吃些烤肉串,從火山上下來你們差點被烤熟了吧?”吃烤肉的男人突然開口說道。在西格爾震驚的表情中,他站起身來。“我是林科-半掌,這里的老大,如你所見是個人類。你是誰,從哪里來的?”
“你說什么?為什么說我是巫祭?”西格爾皺皺眉頭。在半獸人的社會,巫祭就相當于人類的牧師,所以他否認道:“我不是巫祭,而是一名法師,我叫做西格爾。”
“好吧,西格爾,歡迎你來我的部落。你是倒霉鬼哼克帶回來的,如果不是巫祭的話可會吃苦頭的。記得上次他帶回來的癩皮狼,居然解開鏈子偷吃村子里面的雞,被好一頓打,現在逃進原野去了。你不會也這樣吧?”
“不,絕不會。”西格爾搖搖頭,他決定搶回話語權。“這個村子在什么地方,最近的獸人大鎮是哪里?”
“村子在雪原上,而這片雪原只有一個北方名字,叫做日淚荒原。法……法師西格爾,周圍沒有獸人的大鎮子,不然我們早就加入大軍前往溫暖之地了。而且你看我的這幅相貌不可能在獸人那里受到優待吧?”
“你長著人類的面孔。”西格爾點點頭。獸人崇拜強者,但是認為所有半獸人和人類都是弱小的殘廢,不會在意他們的生死。尤其是長相偏向人類的家伙,即便他是個半獸人,也會受到歧視。“在獸人那里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不過你真的是人類嗎,不是血統較輕的半獸人?”
“我不僅有人類的面孔,我全身都是人類零件組成,包括褲子里的部分!”林科像是受到了侮辱,差點解開衣服以證實清白。
“別,我不想看到什么躶體,你還是穿好衣服吧。”西格爾搖手,半獸人哼克也表示同意。“我想問問你,知不知道去城墻山脈以南的道路怎么走?”
“城墻山脈。”林科砸吧砸吧嘴,然后說道:“一聽就知道你來到山北側沒有多久,在這里,我們都把它叫做羊圈山脈,而不是城墻山脈,所有人類都是獸人圈養的羊,過上一段時間就去割一下羊肉剃一下羊毛。而且年輕人,你別想著返回南方,現在所有的道路都不通。獸人正在行軍,你不想一頭撞進去吧?等到戰爭結束,或許才有安全的道路。”
“獸人已經在調動兵力了?有多少,他們都朝什么方向走了。”
林科斜著眼睛看了西格爾一眼,然后說道:“你還真把我當成有問就答的學士了嗎?你如果管不好自己的嘴,胡亂問一些問題,會惹上**煩的。村子里面雖然沒有獸人,但你仍舊要小心禍從口出。”
“哼克!哼克。”半獸人上前一步,擋在西格爾身前。
“行了,我只不過是口頭說兩句,不會真把他怎么樣的。”林科坐回椅子上,用力拍手。外面大著肚子的孕婦聞聲進來,放下手上的烤肉串,然后又拿出兩個皮囊分別給了西格爾和林科。哼克面前什么也沒有,不過他也不在乎。自從進了村子,他既不吃也不喝,只分享東西,卻什么都不取。西格爾有些口渴,就打開皮囊。里面的液體還是溫暖的,他小心的聞了聞,卻無法分辨這里面到底是什么。
“喝吧,這些都是安全的雪水,放了些云杉的葉子煮過。”林科先喝了一大口,然后舒服的長出一口氣。“雖然不是真正的茶,但是沒有酒的情況下,這已經是最好的東西了。”
西格爾和了一口云杉茶,發現這飲料表面有一層苦澀的味道,但是深處卻有絲絲甜意,顯然身體很喜歡里面的成分。這讓他想起了之前遇到過的另一種飲品,所以他問道:“你知道金藥水嗎?”
林科皺起了眉頭,低聲說道:“你干嘛提那邪惡的東西?我們這里可沒有上癮的半獸人。”
“上癮?”西格爾追問道:“金藥水到底是什么東西?”
“我也不知道金藥水的釀造方法,只知道那東西很邪門。金藥水只能從獸人那里換的,口味也奇怪,一種比麥酒更醇厚,聞起來很香甜,但是嘗起來又苦又黏,初次嘗試會感到非常難喝。不過金藥水有很強的療傷效果,還可以讓飲用者保持溫暖,變得勇敢并且力大無窮,大家都喜歡這種感覺。許多半獸人都回去囤積金藥水,作為治療用品和儲備糧食。可是他們會發現越來越離不開它的味道和效果,寧肯不要吃喝也想要飲用。只有極少數半獸人能夠抵擋金藥水的誘惑,大部分最終都成為藥水的穩定購買者,用大量物資去交換。他們會從牛羊開始賣起,后來是武器和衣服,然后會將妻子賣掉,最后一貧如洗,把自己賣為奴隸。別碰金藥水,也別在我的村子里提這個東西。你只要說了,就會招來厄運。就像是哼克一樣,只能說哼克兩個字,其他什么都不能開口。”
“也就是說,哼克其實會說話,只不過他不說?”
“哼克!”
“可以是怎么知道他要表達什么的呢?”西格爾問道:“什么巫祭,什么從火山上下來,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一個通靈術士,可以和魂靈說話,他們會告訴我一切。”林科解釋道。“我能看到大家身后的先祖之靈,而哼克的先祖們會告訴我這可憐孩子的想法。但是你背后卻空無一物,也沒有魂靈敢說和你相關的東西。這真的非常奇怪,也許和你是個法師有關。畢竟在獲得通靈祝福之后,你還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法師,說不定正有神秘之處。好了西格爾,歡迎來到冰封的土地——日淚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