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翠綠的竹葉,隨風翩舞而來,恰然被沈煉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夾住。陳金蟬目力已然極佳,可見竹葉清晰的紋理。
隨后一見令他驚奇的事情出現了,渾身有湛然星輝的師父,此際流露的星輝,集聚在他右手的無名指和小指之間,現出一片同樣翠綠的竹葉,好似自虛空生成,連紋理都同另外一片隨風翩舞的竹葉一般無二。
沈煉回轉身來,讓陳金蟬看得更加清楚,清清淡淡道:“金蟬,你可能說出兩片葉子的不同之處。”
陳金蟬凝目在兩片竹葉上,從紋理到形狀以及大小,甚至顏色的深淺,他都沒法找出不同來,故而他搖著頭道:“不能。”
沈煉淡淡一笑,又道:“如果我把兩片葉子放在一起,你能分出哪一片是我造出來的么?”
他將手攤開,兩片竹葉繚繞在一起,以超高速旋轉,最后分開,安靜地躺在沈煉的掌心上,即使以陳金蟬的目力和感知,都沒法分出兩片子在旋轉之后,各自的位置了。
這一次他細細注意兩片看起來一般無二的竹葉,最后指著其中右邊的一片道:“我猜這一片是師父你造出來的。”
沈煉掌心微顫,陳金蟬所指竹葉化成點點星輝,散落四周,周遭天地元氣,亦隨之變得格外清新活潑。
陳金蟬并不覺得欣喜,因為那些流散的星輝,都是師父的生命。
沈煉微微一笑道:“你既然不能分出兩片竹葉的差異,又憑借什么知曉哪一片是我造出來的。”
陳金蟬略作沉吟,過了一小會才道:“兩片竹葉并無不同,但師父所造,少了一分自然,天工無心而造物,師父有心而造物,只因此就有了分別,雖不見于耳目,可用心體會,就可見兩片竹葉各自有輝,一為天光,一為燭火。”
沈煉道:“天光天成,燭火人造,你能說出這種體會,實是讓我都有些驚訝了,可見你非但是天生的道體,更有與生俱來的宿慧,雖然將來的成就,誰也說不準,但是僅以天資而論,少年的我,不如此時的你。”
陳金蟬沒有因為師父的稱贊而自滿,亦無裝作惶恐的謙虛,淡然自若。可他內心又深深敬服自己的恩師沈煉,這是何等心胸氣度,才會如此坦然說出自己少年時不如徒弟更有天資。
雖然沒能直觀感受沈煉的地位,可他從側面還是能知曉許多信息,沈煉不但在青玄擁有崇高如巫尊在陳村的地位,更是在這廣袤無垠的天地間都是有數的大成就者。
即使在陳村也是有尊卑上下的,更何況根據巫尊所給水晶球的知識,外面天地里尊卑等級更為明顯。
愈是如此,他愈是感慨師父沈煉的平易近人,又在不經意間流露的絕高智慧,甚至遠勝過巫尊。
巫尊的確擁有很多知識,但知識不代表智慧。
這些感慨都是他這兩日隨在沈煉身邊,逐漸體會出來的,而且每一刻,他都能從師父身上感受到新的東西,讓他若如饑似渴的海綿,吸取從沈煉身上傳遞的信息,將他腦海中的知識亦催化為智慧。
兩人各自沉思,過了一會。
沈煉清悠的聲音在竹林間響起,“人生的殘酷在于,最美好的東西,就如黃昏的美麗一樣,轉瞬即逝,現在的我看一花、一葉,甚至地上的微塵,都覺得有千般新奇,甚至能親眼看到一滴露水里潛藏著許多細小的生物,在呼吸間繁衍,在眨眼間生死,這些新奇的感受,都讓我愈發不舍生命的消逝,更明白存在天地間究竟有多么可貴。”
他幽然輕嘆,似有無限不舍。
陳金蟬聽得心里苦楚,忍不住道:“師父,我聽方師姐說,我的血肉有著無限生機,能生死人肉白骨,如果能幫到你,我可以獻出自己的血肉。”
他內心深處,有著憐憫世人的慈悲,更何況又深深敬服沈煉,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沈煉笑道:“金蟬,人生對于我本就是一場美好的游戲,我自是貪戀這場游戲,以及喜歡這場游戲的無限可能,而不愿意出局,卻不會因此而不擇手段,更何況我身上的問題,也不是靠靈丹妙藥能夠解決的。
雁影雖然是劍道的天才,可畢竟生長在西荒的勢家,多了幾分俗氣,我鼓勵她還丹九轉,超越我師兄,正是為了讓她拋開世俗的枷鎖,忘記高下尊卑之別,引出一往無回的劍心。若這一次她還丹若是不能九轉,只怕此生此世都不能勘破虛妄,這便是證道長生最難的一點,不由法力神通,但看能否見證最為純粹的自我。”
陳金蟬似懂非懂,他問道:“那么長生之后,便是真正的自我了?”
沈煉道:“并非如此,勘破虛妄時,確然能見證自我,可是身在紅塵俗世,自有無數的干擾,影響自身,不知不覺,潛移默化下,本性依舊會被蒙蔽,顯示出嗔怒,貪欲。可以說凡生在天地間,皆會被紅塵沾染,影響性靈,此非人力所能控制,故而即使仙佛,也會有爭斗,說這些,對你而言其實已經太過深奧了,只是我未必還有多少時日,只能強行將自身的見解加諸于你,希望將來你不會怪我。”
說完之后,沈煉一步邁出,就到了一根石竹下,揮手一劈,手中就多了一截竹管,堪堪一尺八寸。
陳金蟬不知師父又要做什么,凝神細看。
很快竹管就成了一件類似長蕭的樂器,共有五孔,前面四孔,后面一孔。
沈煉拿起樂器,目光越過無窮遙遠的虛空,吹奏起來。
一縷清音散發在天地間,蒼涼遼闊,但又包含著空靈、恬靜的意境。
衍虛亦聽到了這清音,心靈中關于青玄的記憶,如源頭活水冒出來,他看到了清涼峰上的石竹林中,年輕的張若虛揮動石斧勤勤懇懇砍著石竹,他坐在一旁的石竹枝條上,悠揚地蕩著,看著這傻乎乎的家伙,汗水流淌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