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縱有踏雪無痕的輕功,也不可能這樣閑庭信步。
那已經違背常理,非是武學所能做到。
劍十三出身名劍山莊,見識匪淺,知道縱然貫通任督二脈,勾連天地元氣,內氣生生不息,都絕不可能做到這般。
凌沖霄都沒有這本事。
除非這女子毫無重量,又或者別有神異。
辛十四娘瞥見這凡人眼中的遲疑,卻不吃驚,難道她還會為幾個凡人,故意裝作凡間女子不成,那可是當真做不到。
“要住要走,悉聽尊便。”辛十四娘冷然說道,也不知是辛十四娘過于冷淡,還是這天氣本來就冷得嚇人,劍十三無端被震懾住,說不出話來,心中寒氣直冒,只覺得這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竟然比生平遇到的任何高手都要可怕。
劍十三深深吸了口氣,壓抑住內心的畏懼,不自覺恭敬回道:“我家公子還在外面,我回去稟報一下,姑娘可否介意?”
“我說介意,你難道就不去稟報了?休要拖拖拉拉,速去速回。”辛十四娘甚是不耐煩。
“你說廟里有位姑娘,行動間了無痕跡?”轎中的公子悠悠說道。
“是的,這座廟據說早已荒廢,按理說不該有人,那女子來歷神秘,公子咱們到底進不進去。”劍十三實在拿不準辛十四娘的底細,以他的江湖經驗告訴他,最好不要親身犯險,只是少主的心氣高傲,若是勸他不要進去,有可能適得其反。
“劍十四你說去不去。”
“少主想去。”這回是四個字,仍舊像是從石頭里擠出來一樣。
“好個劍十四,你在我家為奴,真是委屈你了。”卻是轎中公子拍起了掌。
劍十三無奈一嘆,這是非去不可了。
入了廟中,辛十四娘自不會等在那里。
“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尊客往后院走來便可。”非是之前的女聲,而是一個老者。
從他聲音傳來的方向是一條小徑,上面青草雖然鋪滿了白雪,可未曾斷絕生機,偶爾露出點點青綠,在月光下頗有些禪味。
走完這條小路,劍十三在前面,只覺眼前開闊,一株老梅,隨風搖曳,上面點點淡黃小花,暗香襲人。
轎子停在外面,轎簾打開,現出這位公子的真面目,唇不點而紅,五官俊美,眼若清淵,眉心一點紅砂,燦若流華,那生而有之的貴氣,無須贅述。
此便是名劍山莊的少主,江湖中年青一代出類拔萃的人物。
憑他的身份和樣貌,足以是世間任何少女的夢中情人。
照說這樣的人生,確實沒什么遺憾,即使皇子,也未必有他這種江湖世家的少主更快活,何況他是名劍山莊莊主的獨子。
可上天終歸是公平的。
因為隨著轎簾放開,他不是走出來的,而是坐著輪椅,慢慢出來。
他抬起了頭,道:“好月。”
低下了頭,道:“好雪。”
最后目光落在梅花上,道:“好梅。”
此時辛十四娘已然出來,他目光所及,竟而不知如何開口。
辛十四娘叉腰一笑,顧盼流輝道:“怎么小子,說不出話來了,你連說了三個好,難道我就不好,既不如這天上月,也不如這地上雪,更不如這小梅兒不成?”
說到最后一句,那梅花不住的搖晃,生怕辛十四娘遷怒到它頭上,草木生出靈性,萬中無一,它能有這般靈性,得之不易,珍惜得很。
要是它能化身人形,估計都要以頭搶地,大表忠心了,哪會有什么迎著寒風,傲骨花開,那般文人所贊揚的高潔品性。
畢竟風刀霜劍,怎生比得上辛十四娘可怕。
他見到辛十四娘居然見到他坐著輪椅,毫無異色,沒有同情和譏嘲,心中莫名生出好感。
如此一來,只覺得辛十四娘言語率直,絕非平生遇到任何女子可以相比。
溫言說道:“正是姑娘太過美貌,又豈是一個‘好’字可以描述,在下卻是想不出其他的話,只覺俗人所謂花容月貌,都褻瀆了姑娘。”
“公子莫要夸她,不然她得上天了,相逢有緣,進來一敘如何?”又是那蒼老的聲音。
“長者有請,晚輩自無不從的道理。”
進入屋子內,卻是座禪房,干潔明凈。
那老者衣著整潔,白發如銀,頗有些書卷儒雅的氣質,不同于辛十四娘的跳脫。
兩位劍奴各在左右,推著他來到老者面前,辛十四娘亦站在老者背后。
老者道:“老夫姓辛,這位是我女兒十四娘,公子雪夜行路,絕非常人,不知從何而來。”
“晚生葉流云,見過辛老先生。”
“原來是名劍山莊的少主,難怪有此氣度和風采。”
葉流云心道:都說行走江湖要小心三種人,老人、女人、孩子,這對父女倒是占了兩個,一口道破我來歷,可當真有點意思。
“沒想到晚生的名字,還能入老丈的耳,真是榮幸,冒昧問一句老丈是哪位前輩,恕晚生才疏學淺,一時間沒認出高明。”
老者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卻是舉起酒杯。
葉流云是海量,卻數杯下去,就有了醉意,后來如何,已經全然不知。
等他醒來,已經到了清晨,回到了轎子中。
等他掀開簾子,劍十三和劍十四同時驚醒,這里已經是山下官道,前面青州城的外郭遙遙在望。
葉流云沉吟道:“昨晚怎么回事?”
劍十三道:“昨天好像咱們進了山上的廟去借宿,怎么醒來就出現在這里。”
劍十四默然,因為劍十三說的,便是他知道的,所以用不著多說。
葉流云回想起昨天種種,微微嘆息道:“果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昨天所遇父女若非世外仙流,便是妖魔幻化,不然何至于無聲無息間,就將我們戲弄。”
“還好對方沒什么歹意。”
“若是妖魔也不敢在人間肆意妄為,這點無須疑慮,且入青州城,取了那件物事,以免生變。”葉流云卻是做出決斷,事情過去就過去了,糾纏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