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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一五章 顏面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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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想明白沈溪不是前來興師問罪的,而是在給他找轉圜余地保留臉面時,朱厚照的表情變得輕松了許多。23

  之前朱厚照對沈溪的態度,是有些不耐煩甚至有較勁兒的意思,畢竟他做錯了事情心虛,作為皇帝他不想承認自己的錯誤,只能是用一種拒不合作的態度對待沈溪。

  現在知道沈溪其實是一心維護他,甚至不惜給他出游尋找各種理由時,他忽然想起來他跟沈溪一直都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之前一起堅持兩年平定草原的國策,又一起贏得對韃靼戰事的勝利,瞬間底氣便回來了。

  朱厚照興致勃勃地問道:“那么沈先生認為,如今當做出如何安民措施為宜?”

  沈溪正色道:“如今陛下不該再以微服的方式繼續巡視地方,而應公開露面,慰問賑濟災民的同時,調遣大軍去平息地方叛亂。同時陛下可下旨減免地方稅賦,將之前苛刻的馬政進行修改,讓百姓重回家園。”

  “嗯。”

  朱厚照點了點頭,隨后又問道,“關于先生說的減免賦稅,朕覺得很有道理,但修改馬政是否不太合適呢?今后誰來為大明養馬?”

  沈溪搖頭道:“只是修改并非取消……百姓養馬不僅要保證馬匹健壯,而且要完成一歲一駒的任務,否則不得免糧役反而要賠償,故因馬而廢本業,因包賠而破產之事極為普遍,致‘民間官馬為累,一馬在家,朝夕喂養,至縛其身,不得奔走衣食’。因此,最好由朝廷調撥錢糧助地方養馬,且如今西北之戰已結束,韃靼人未來幾年甚至幾十年內都難以犯境威脅大明疆土安全,若如此還要以苛刻馬政來影響地方百姓安居樂業,陛下又如何忍心呢?”

  朱厚照釋然道:“也對啊,韃靼人被打殘了,北方戰事基本結束,還養那么多馬,讓百姓吃那么多苦作何?以后軍費甚至也可以適當裁撤,把減免的軍費用到民生上,這樣才能讓百姓感受到朝廷的仁慈。”

  “只要百姓豐衣足食,自然就不會造反了。”

  沈溪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這個說法,讓朱厚照信心倍增。

  朱厚照又問道:“那關于朕公開露面的事情,先生有何設想?朕沒想好,比如說要如何贏得民心歸附呢?”

  說話時,朱厚照已經頻頻跟沈溪對視,目光中帶著幾分熱切……此前他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事,無法理直氣壯,現在終于可以虛心求教而不覺得丟人了,一切就在于沈溪為他找回了面子。

  沈溪道:“陛下公開露面不僅僅是為贏得百姓贊許,而是要讓朝野上下感受到陛下以仁義治國的決心,否則陛下出巡地方的目的便沒有達到。只有百姓知道陛下的意圖,明白朝廷將以鐵拳對付那些亂軍,平靖地方,他們才有信心重返家園。當然,光是減免賦稅是不夠的,陛下還可以調撥西北等地尚未用完的軍糧到地方,賑濟缺糧百姓,恩威并濟。”

  之前沈溪無論說什么,朱厚照都會帶著一種抵觸的情緒,現在即便偶爾被沈溪教訓兩句,他聽了都覺得非常順耳。

  沈溪不怪責他負氣出游,甚至將這說成是他的仁政,讓朱厚照感覺非常長臉。

  朱厚照欣然點頭:“大明終歸還是離不開沈先生這樣賢明的大臣治理啊……之前很多事朕雖然已想過,但也無法如此系統地整理出來,聽沈先生分析一番,朕心甚慰,便就此安排沈先生為欽差,輔佐朕一同維護地方安穩……不知沈先生意下如何?”

  沈溪拱手道:“陛下自行決定便可,完全不需跟臣商議……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那是為人臣子必須盡的責任,何況這還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好,就這么決定了。”

  朱厚照振奮地道,“關于如何安民,就交托沈先生了。朕暫時在靈丘住下,這次微服私訪也讓朕意識到,今后要多體察民情,了解百姓疾苦,如此才能做一個合格的皇帝,而不是守廟堂之高不問江湖事,閉目塞聽!”

  沈溪行禮,沒有反駁朱厚照,他心里很清楚,這次朱厚照出游其實跟他有一定關系,要不是君臣間產生矛盾,他硬逼著朱厚照回京,朱厚照也不會在離開張家口堡后不久便不辭而別,現在久別重逢,不能采用犯言直諫的方式進行勸說,哪怕知道朱厚照已回心轉意,愿意跟他回京,也要盡量哄著對方,這位到底還是個青春期犯倔的少年郎。

  心性使然!

  哪怕這一次可以通過勸諫的方式將皇帝勸回,下次就未必奏效了,因為朱厚照會逐漸變得羽翼豐滿,現在江彬已出現,今后還不知道有多少佞臣依附左右,光靠跟皇帝搞對抗,根本無法引導其回歸正途。

  只有先迎合皇帝的心理,讓他意識到安民社稷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才能將之導入正途。

  在這點上,沈溪也算用心良苦。

  沈溪跟朱厚照又說了一些關于治災和平叛的事情。

  之前朱厚照對此毫不關心,但現在沈溪已給他定性為來地方是巡視民生,了解災情,好像突然間朱厚照的精神境界就得到了升華,連他自己都信以為真。

  誰說朕是出來游山玩水的?

  出來游玩會這么巧走的是地方上有災情和頻繁遭遇叛軍襲擾的地區?

  明明朕就是出來微服私訪,現在已體察到百姓疾苦,在兵部沈尚書大力配合下,可以讓黎民百姓解脫苦難,朕功德圓滿也就可以回京,百姓們會感恩戴德高呼萬歲,別的事情可以等回到京城后再處理。

  朱厚照心情相當不錯,在跟沈溪短暫交流后,就將所有事情全部交給沈溪處理。

  沈溪離開時,朱厚照身邊只剩下小擰子,此時小擰子對沈溪的佩服已到五體投地的地步。

  “還是沈大人牛啊,本來難以完成的勸說之事,被他一番話說下來就成了,而且由始至終沈大人就沒主動提過勸陛下回京之事,但明顯陛下不可能再在地方停留,愿意盡快回到京城。”

  “如今陛下失蹤的事情終于可以告一段落,因為這邊馬上就要公告天下,陛下私下出游之事也被定性為訪探民情。”

  小擰子畢竟是見證人,聽了沈溪的言辭后,感覺自己的精神也都得到洗禮和升華。

  隨即江彬進來,此時他還不知道屋子里正德皇帝和沈溪交流了什么,有些拘謹地問道:“陛下,沈大人已離開,是否派人去跟著?”

  朱厚照一聽反問道:“跟著沈先生作何?他是去做正事,你完成自己的差事便可。你當前的主要任務就是保護好朕的周全,再過幾天,等處理完這邊的事情,朕就會回京城。”說完他臉上涌現一抹開心的笑容。

  江彬非常納悶兒,這是怎么回事?沈大人難道是神仙不成?為何陛下的心情能好到這等地步?

  江彬再次問道:“陛下,那之前您說的……”

  說話時,江彬還在打量朱厚照身上穿著的仆役的衣服,大概的意思是……您老之前選擇暗中潛逃,結果被人攔了回來,怎么現在忽然就不準備繼續游玩,而要回京城去了?到底該聽您哪次的命令?

  朱厚照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樂呵呵地道:“本來朕準備微服出去查看一下民間疾苦,體查民情,誰知道天黑后街道上根本沒什么行人,所以朕便回來了。”

  江彬目瞪口呆,暗忖:“陛下就是陛下,說謊不僅面不改色,而且由始至終面帶微笑,若不知詳情還真以為你說的是真的呢。”

  江彬不敢表露心中的質疑,恭敬行禮:“小人領命,這就去安排好侍衛,加強對陛下行在的守護。”

  朱厚照又是滿意點頭,轉過身對侍立一旁的小擰子道:“小擰子,你看這就是江彬,能干得很哪!之前你們應該認識,這次朕出來體查民情,多虧有江彬在旁保護,中途經歷不少艱難險阻,江侍衛都護得朕周全,居功至偉……你替朕記下來,回去后朕要好好賞賜他。”

  小擰子看了眼江彬,心里非常懊惱,不在于江彬是以他為跳板最終巴結上了皇帝,而是此前在蔚州時因江彬進讒言導致他和張永挨打而耿耿于懷,不過現在君王對江彬稱贊有加,他也不敢說什么,只能俯首領命。

  江彬卻非常激動。

  現在正德皇帝已當著親信的面說要賞賜他,那定不是隨口敷衍,而是確有其事。

  至于小擰子,江彬通過此前在張家口堡時的經歷,知道這位爺對所有人心存忌憚,生怕別人分薄皇帝的寵幸,所以從來都不會主動向朱厚照引薦人。

  因此,江彬并不打算重新依附小擰子。

  想到因為君王的信任就算是小擰子這樣的大太監也不敢對自己吹胡子瞪眼,他心里不由滿是自豪。

  朱厚照又道:“時候不早了,你們出去吧,朕還有點事情要辦……對了江彬,之前靈丘縣令送來的杏花村酒再送兩壺進房來。朕雖然出來體察民情,但到底是九五之尊,不能過太過清苦的生活,戲班子就不必叫了,太惹人眼球,至于美……嗯,你懂的。”

  江彬的確明白,朱厚照指的是女人。

  有了美酒,豈能沒有美人陪伴?

  不過江彬不能說出來,尤其是小擰子在旁邊的時候,他不確定自小便陪著皇帝的擰公公到底對他的態度如何,朱厚照吩咐的事情不敢有絲毫泄露。

  等出來后,江彬立即安排人手滿足正德皇帝的需求,等他做完事回到前面的大廳,發現小擰子還沒有離開。

  “擰公公,您老今日不回驛站?”江彬奇怪地問道。

  小擰子打量著江彬問道:“江大人,有件事咱家始終不明白,想特地來跟你求證一下。”

  江彬一聽便知道小擰子來者不善,立即裝出一副恭謹的模樣,拱手問道:“請擰公公示下,小的必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擰子目光灼灼:“江大人,咱家想要問你,為何在蔚州時咱家和張公公剛見過你,回頭立即被陛下下發口諭打軍棍,隨后更是跟著你偷偷離開城池往南……當時你跟陛下說了什么嗎?”

  江彬一聽馬上知道小擰子果然是來興師問罪,但他很聰明,立即表現出誠惶誠恐的姿態:“擰公公,您不會覺得是話了吧?小人只是如實將您和張公公吩咐的事情跟陛下說了,陛下當時表現得很生氣,小的不知該如何規勸……陛下的脾氣您又不是不知道,小的想保住脖子上的這顆腦袋,除了遵旨行事還能作何?”

  江彬說話時,暗中觀察小擰子的神色,當發現小擰子臉上怒容沒有消退后,反而放心下來。

  江彬的頭腦顯然比小擰子高明多了,對于人心的把控更是非常人能及,當他意識到小擰子問他這些,其實是想找機會表示親近,讓他找理由反駁,然后相互接近。

  小擰子板著臉:“希望江大人不是出言欺瞞。”

  江彬苦巴巴地道:“擰公公您真錯看小人了,小人如今不過剛到陛下跟前做事,只是個普通侍衛,陛下總共都沒跟幾句話,小人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先是慫恿陛下責打擰公公你這樣的貴人,后來又促成陛下出游呢?檸公公服侍陛下很久,應該知道陛下的性格,這些有用嗎?”

  或許是江彬說的有幾分道理,又或許小擰子早就想好找臺階下,聽了這話后不由點頭,算是同意了江彬的說法。

  江彬湊上前道:“有了這次的教訓,小人以后一定盡心竭力將所有事情都告知擰公公,望擰公公多提攜。”

  小擰子聽到這話,終于滿意了,這正是他所希望聽到的,在他看來最重要的是收攏江彬這樣會辦事的能人,不管未來是否能替代錢寧,至少這位是當前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外臣”。原本錢寧就不在小擰子控制下,且現在明顯有失寵的傾向,小擰子當然想把握機會將江彬這個“新貴”拉攏到自己帳下。

  “嗯。”

  小擰子終于滿意地點了點頭,笑瞇瞇地道,“若是江大人會辦事,咱家自然也會另眼相看。”

  此時的小擰子沒有意識到,江彬跟錢寧、張永等人完全不同,江彬并不希望投靠任何勢力,只想自成一派。

  江彬到皇帝身邊做事后,心中所想都是如何得到皇帝的寵幸,而沒有說要配合誰或者效忠誰,江彬的桀驁不馴注定了他不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只是小擰子對江彬并不了解,錯誤地以為自己可以將剛剛冒頭的江彬拉攏過來。

  “擰公公,您還有別的事吩咐嗎?”

  江彬一臉恭維地問道。

  小擰子不由想到沈溪要回去見張永、錢寧等人,當即慌張起來,他得盡快趕回去參與,免得錯過什么。

  當即一擺手,,徑直而去。

  “這個擰公公,年紀輕輕,卻好大的脾氣!”

  江彬看著小擰子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忿。

  江彬跟錢寧不同,錢寧出自宦官體系,所以對得勢的大太監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哪位公公得勢,錢寧便會卑躬屈膝投靠。而江彬卻是世襲軍戶出身,對太監天生就帶有一種輕蔑,即便知道這些太監權勢熏天,還有一些折磨人的卑劣手段,也不發怵,更不可能甘心為虎作倀。

  “江大人,咱下一步當如何?”送小擰子離開后,江彬從蔚州衛帶來的一名親隨過來請示。

  江彬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問道:“什么當如何?在陛下和這么多大人物面前,咱有選擇的余地嗎?”

  “不走了?不是說陛下要繼續出游嗎?”親隨帶著不解問道。

  江彬冷笑不已:“陛下見過沈大人后,暫時決定不走了,下一步就要到京城。”

  言語間,江彬帶著些許不忿,顯然是覺得沈溪壞了他的好事,本來他有機會得到更多的資源,前提是繼續陪同皇帝出游,只有跟朱厚照單獨相處久了,相互間形成依賴心理,他的上進空間才會加大。

  但親隨聽了這話后卻很振奮:“這就好,這就好啊!終于能到京城去享福,咱兄弟總算是熬出頭了,光宗耀祖啊!”

  江彬先是一怔,隨即鄙視地搖了搖頭:“沒出息,一點做大事的覺悟都沒有,以后怎么吃香喝辣?”

  小擰子回到驛館時有些遲了,沈溪正跟張永、胡璉、錢寧等人坐在一起商量事情,也不知道已談了多少事情。

  小擰子不知道沈溪是否已經介紹過之前幾天的動向,對此非常好奇。

  “擰公公,為何到現在才回來,莫不是陛下留你在那邊說了什么?”張永望著自行找了個位置坐下的小擰子,語氣中帶著幾分陰陽怪氣。

  小擰子回道:“張公公,咱家不過在陛下跟前多伺候一會兒,沒礙著誰吧?”

  “呵呵。”

  張永笑了笑,沒跟小擰子繼續爭論。

  太監之間的勾心斗角從來就沒有斷過,哪怕張永表現出要跟小擰子合作的意向,并且表示會以小擰子馬首是瞻,語氣依然不那么平和。

  這讓小擰子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張永之前跟他洽談的事情基本已成泡影,關于司禮監人選問題,又重新陷入撲朔迷離的狀態。

  小擰子沒心思跟張永廢話,緊忙望著沈溪:“沈大人,前幾日您去了何處?可將小的擔心死了……陛下也派人四處找尋,城里城外都找遍了。”

  沈溪沒有回答,旁邊張永道:“這問題之前我等也問過,沈大人說有要緊事辦,具體如何沒有解釋,咱家也一頭霧水。”

  小擰子這才知道原來沈溪并沒有跟張永等人吐露之前的行蹤,不由松了口氣,自己跟眼前幾位重新站在起跑線上,情報方面沒有落后。

  此時胡璉開口道:“如今戶部楊尚書和保國公已領兵過了紫荊關,明日或者后天便會抵達靈丘,陛下要在地方做一些安民措施,之后是否直接回京?”

  沈溪補充道:“還要平息盜寇。”

  胡璉眼前一亮:“不知由何人來領兵?”

  幾人都看得出來,胡璉似乎對領兵人選有期待,這意味著他愿意承擔平息中原盜寇的責任,沈溪道:“朝廷派來的是保國公跟戶部楊尚書,但目前看來,其實還是重器兄最為合適。”

  張永笑道:“如此說來,人選還是由您沈大人來定?”

  沈溪搖頭:“陛下在靈丘,一切事項都要由陛下來安排,不過從現在開始,陛下巡視地方已不再是秘密,需要將消息傳到京師,并且傳令各地官府配合陛下出巡。”

  張永跟小擰子等人面面相覷。

  小擰子本以為沈溪早已經把話說明白了,但他不知,其實沈溪回來后只是把人召集起來,一直在等他,中間說的話很少,至于下一步計劃也一個字沒提,這也是為何張永見到小擰子后語氣不善的原因,因為等候小擰子的這段時間的確不短。

  胡璉嘆道:“若說陛下此番出游是為了體查民情,總歸有些牽強,畢竟之前民間已有諸多謠言。”

  沈溪道:“不管謠言如何,一切都應以朝廷公布的結果為準,若陛下不是出來體查百姓疾苦,為何要跋山涉水到靈丘這種偏僻之地來?陛下單純只是為游玩的話,大可到一些富庶的地方,你們以為呢?”

  張永嘀咕道:“陛下這是還沒走到富庶的地方吧?”

  小擰子急了:“張公公,有些話您可莫要亂說,現在所有事情都需按沈大人說的為準,這是陛下親口吩咐的,所有人都不得忤逆違抗。”

  張永沒再多言,但顯然他對這一番糊弄人的說辭不滿,大概覺得沈溪輕而易舉便將皇帝出游的性質一舉扭轉,會讓沈溪的地位突顯,而他又沒跟沈溪建立完全的同盟關系,心里不由生出一種挫敗感。

  他跟小擰子之前苦心都沒辦成的事情,被沈溪如此輕松便化解,之前沈溪很可能刻意躲了皇帝幾日,故意讓所有人著急,包括皇帝本人。沈溪這一系列手段,讓張永覺得對方好像是在對所有人示威。

  胡璉問道:“若楊尚書跟保國公到此,該如何跟其說明?”

  沈溪道:“今日本官便會草擬詔書,由陛下審核,待御批后便可公告天下,這詔書乃是陛下平叛、安民詔書,下一步朝廷要務,就是維持中原地區安定。誰來,責任都相同。”

  楊一清本來急著去靈丘護駕。

  從紫荊關出發,過廣昌很快就能抵達靈丘,在他看來這是刻不容緩的事情,但就在他剛從紫荊關離開尚未走出拒馬河峽谷,從靈丘那邊傳來消息,說是皇帝正在巡視民情,同時頒布減免晉、豫、魯和北直隸四省十幾個州府賦稅和徭役的圣旨。

  一時間楊一清進退兩難,對于他來說,這個消息稍微有些震撼,甚至于他覺得皇帝很可能真的是有意為之,而非如傳言中所說是出來游山玩水。

  “陛下出來巡視,正好是地方叛亂不止民不聊生時,陛下連軍中人馬都不帶,微服私訪,說陛下是貪玩任性,怎么都難以讓人信服。”

  楊一清搞不清楚狀況,但以目前得到的消息看,他知道自己沒必要著急往靈丘趕路了。

  保國公朱暉得到這消息后顯得很高興,因為終于不用急行軍了,當晚兵馬直接駐在三門峽驛站,朱暉神色輕松,跟楊一清說話時也帶著一種老氣橫秋的自信。

  朱暉笑著說道:“應寧啊,說你缺乏官場歷練,你還不信,如今怎么樣了?想陛下英明神武,征服草原冊立韃靼汗王,名垂青史,怎會貪玩到貧瘠且發生叛亂的地區游玩?看來陛下富有冒險精神,為體查民情不惜以身犯險,說是明君圣主一點都不為過。”

  朱暉對皇帝的溢美之詞,楊一清一句都沒聽進去,因為在他聽來都是廢話。

  楊一清關心的不是現在皇帝做什么,他關心的是自己下一步該怎么做,是繼續領兵前往靈丘,還是等候皇帝下旨,讓他去別的地方平叛或者直接回京。

  楊一清問道:“不知公爺作何打算?”

  朱暉道:“咱莫要著急走,干脆等陛下的御旨如何?陛下在靈丘停留不了幾日,既然是微服出訪,那陛下會走一些地方,下一步很可能往廣昌而來,到時候跟陛下一起回紫荊關,再順道回京城,咱的差事就算完成了。哈哈。”

  朱暉大概早就沒有繼續帶兵平叛的興趣,說話不像是跟楊一清商議,而是一種直接的交待。

  楊一清再道:“那地方盜匪問題呢?一路過來,雖然沒遇到大批盜匪,但已有消息傳來,太行山北麓頻現盜匪,且有幾路兵馬實力強橫,若不應對出了狀況誰來負責?”

  朱暉笑著說道:“應寧你著什么急?這不陛下跟前有之厚在?就算沒之厚,還有重器在啊,你是戶部尚書,不是管兵馬的,這次調遣你來不過是負責一下大軍開拔所需糧草輜重,說起來你更重要的差事是護送陛下平安回京。”

  楊一清感覺一陣無語,因為在朱暉這樣喜歡推諉的昏聵勛貴面前,他覺得自己完全沒有發揮的舞臺。

  朱暉則很有興致:“過幾天陛下就來了,咱再辛苦去靈丘走一趟實在沒那必要……老夫這就去信京城,讓太后娘娘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情……你盡管放心好了,上奏陛下和太后的事情,交給老夫去做吧。”

  即便楊一清想繼續走,此時也寸步難行,因為朱暉堵上了他繼續西進的路。

  朱暉到底才是統兵之人,楊一清發現自己在朝中這些權貴面前很難施展抱負,而他最無力的是即便身為戶部尚書,卻對朝中很多事沒有決定權,總被人牽著鼻子走。

  跟楊一清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甚至謝遷偶爾也會有這種想法。

  當謝遷得知朱厚照已在靈丘公開露面,并且表示要賑災和平叛后,頓時感覺到松了口氣。

  “終于,之厚這小子做了一件還算漂亮的事情。”謝遷對沈溪的所作所為還是給予高度評價,帶有一種欣賞成分在里面。

  謝遷跟王敞會面,王敞笑著說道:“于喬還擔心什么?陛下既然已站出來做正事,想來再過幾日就會動身回京……還是之厚辦事妥當,咱們這些老家伙有時候不得不佩服年輕人辦事的效率啊。”

  謝遷問道:“你知道靈丘到底發生了什么?”

  王敞撇撇嘴:“我去何處知曉?不過以目前的情況看,之厚到了靈丘,陛下馬上就說要回京城,還保留了陛下的顏面……天下人怎會知道陛下只是為了游玩才去的靈丘?那些非議之聲很快便就煙消云散了吧。”

  謝遷緩了口氣道:“事已至此,我已不能在居庸關內久留,下一步我要回京城,漢英兄你是準備跟我一起回去還是留下?”

  “嗯?”

  王敞驚訝地問道,“你這就走?不等把滯留居庸關的兵馬處置好?現在這邊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生變亂。”

  謝遷沒好氣地道:“陛下不在京城,之厚也不在,京城現在沒人做主,很多人要辦事都要到這里來請示,我要是不做決定就無法對先皇和太后交待,既如此大費周章,不過干脆回到京城,省得大家都麻煩……這里便交給漢英兄你了。”

  王敞有些不悅:“你回去,卻要將我留下,這算幾個意思?”

  謝遷道:“你乃兵部中人,你想回京,最好還是請示陛下,亦或者問詢一下之厚的意思……太后那邊已經催了很多次了,我此番乃是奉懿旨為回京辦差,大家使命不同,自然會有所區別。”

  王敞很無語,他感覺謝遷老奸巨猾,一知道皇帝那邊平安無事就要回京,他馬上就說要先走一步,似乎是要先回京城布局。

  王敞有些語氣不善:“你要回也行,但先把話說清楚,若陛下不回京城,這軍中的問題誰來解決?誰將各地換駐京師的兵馬,還有陛下親自統領的中軍歸位?是你謝于喬,還是沈之厚?又或者等陛下御旨?”

  謝遷微微怔了怔,當他意識到王敞擔心軍中嘩變時,搖搖頭道:“朝廷安排誰來負責這些人馬,誰就負有責任,總歸不是我,也不是漢英兄你。”

  王敞道:“那只能等陛下御旨?”

  謝遷點頭:“有之厚在,陛下不可能再繼續出游,所以這邊的狀況完全能控制,我會設法讓之厚直接到居庸關……就算陛下不來,之厚也要來一次,將這些人馬該送到哪兒去就送到哪兒去。你可以等他來,一起回京城。”

  謝遷連夜往京城趕路。

  此時的謝遷歸心似箭,已迫不及待跟張太后說明情況,恢復大明正常的規章制度,讓大明王朝這臺機器可以合理運轉,一切步入正軌。

  謝遷的設想很好,但他忽略了一個問題,就是朱厚照如今只是放風說是體察民情,可沒定下歸期。

  現在朱厚照幾時回京,控制權并不在朱厚照手上,而是在沈溪手上。

  這兩天朱厚照完全是按照沈溪的吩咐在辦事,先是在靈丘縣城內公開露面,以皇帝的身份巡查城中幾處臨時開設的粥場,之后再頒發一系列安民御旨,減免地方稅賦。

  這些手段做出來后,朱厚照便覺得自己已完成“體察民情”需要做的工作,便想早一步回京城豹房好好享受。

  用他的話來說:“靈丘這鬼地方朕一刻都不想多留。”

  江彬能體會到朱厚照這種歸心似箭的心情,但似乎沈溪那邊不理解,愣是又給朱厚照安排接下來一系列要做的事情,似乎要讓朱厚照將戲演全套。

  到晚上,朱厚照回到臨時行在,整個人累得夠嗆。

  旁邊只有江彬在,小擰子并未獲準到他跟前服侍,朱厚照惱火地道:“這鬼地方,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朕想找點樂子都要看人臉色,現在沈尚書在身邊,朕更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到底要讓朕停留到幾時啊?”

  江彬試探地道:“若陛下實在不想留,可以跟沈大人說明啊。”

  “說?哼哼,朕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但沈尚書似乎是想讓朕挽回顏面。”

  朱厚照氣惱地道,“本來他讓朕這么做沒錯,但問題是現在朕不想演戲了,朕就是出來游玩的,那又怎樣?”

  雖然朱厚照嘴上這么說,但江彬卻能感受到皇帝言不由衷。

  江彬心想:“若陛下的確不想留,沒人能勉強,說白了還是想維護自己皇帝的尊嚴,只是偶爾會抱怨罷了。”

  江彬道:“陛下,明日再有什么活動,您莫去了,讓小的代替您便可。”

  “你!?”

  朱厚照將江彬上下打量一番,點點頭道,“倒也是不錯的主意,你去辦事至少能讓朕知道那邊發生了什么,只要你將所有事情如實告知朕,剩下的你別管,若沈尚書問你你就說朕的病還沒好利索!”

  不知不覺間,朱厚照又為自己找到回避的借口。

  朱厚照突然好像多了幾分活力,恰在此時,小擰子已到了門外,恭敬地彎腰等候皇帝發話。

  “陛下,擰公公來了。”江彬提醒道。

  朱厚照板著臉問道:“小擰子,有事嗎?”

  小擰子不敢貿然踏入朱厚照所在的房間,隔著門檻低著頭道:“回陛下的話,沈大人吩咐奴婢前來問陛下,如今靈丘的事情已完成,問陛下幾時動身往下一處?”

  “下一處?去哪兒?”朱厚照問道。

  小擰子想都不想便回道:“回陛下,乃是京城。”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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