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之后,武威郡王葉元朗與武德郡王蒙進,依然與嬴沖走在了一起。周圍亦無人敢靠近,只能遠遠的窺伺,
朝中四王七公,除了靖北郡王盧文進移封方州,處于半退隱的狀態之外,如今這三位郡王,就是朝中最頂尖的武臣。即便那位樞密院正使陸正恩,或可在權勢上與三人相當,甚至勝出半籌,可在地位上,卻還要遜色數分。
“觀汝之意,似不贊同青苗法?”
葉元朗一邊行走,一邊笑問:“王安石提出的所有變法條例,你一向都是鼎力支持。這次竟躊躇不前,可真少見得很。”
“想當然的地方太多,也太不實際。”
嬴沖神色淡然:“就單一點,我如是地方吏員,手中握著發放青苗錢的權利,那么哪家發放,哪家不發,豈非都取決于我?每半年就需交還苗錢,再貸新款,時間實在太短。且如地方消極怠工,不愿將青苗錢發放出去又如何?是否要做出規定,每年必須達到一定數額?吾恐此舉無助于民,反而使萬民受累。”
“唔,記得以前老夫倒是聽你說過,朝廷法度,越是簡明,越易執行越好。”
“不錯!”
嬴沖微微頷首:“無論是那清查田地隱戶,還是攤丁入畝,又或者官紳一體納糧,都是能一目了然之事。可似青苗法這種,實在過于復雜。而越是復雜的政令,越易給人徇私舞弊之機。”
“拗相公那里說不通?”
“既然都是拗了,又哪里能夠輕易扳過來的?我與寇相跟他幾次爭辯,都沒能將他說服。”
蒙進此時也看出了幾分嬴沖的心思,不禁笑著道:“原來如此,不愿贊同青苗法,又擔心否決之后,會使安石公威信受損,引發朝臣的反攻倒算么?你可真不容易。”
葉元朗也明悟過來,微搖了搖頭:“本王可不覺得那九品官人法,有什么不好。雖說是弊端叢生,可遴選出的官員,大體還是稱職。”
他知嬴沖,并不擔心朝中的那些許逆流。即便青苗法被否了,可只需北方宗黨與新黨聯手,無論什么樣的風波,都可以鎮壓下去。這位之所以如此,其實是擔心青苗法的否決,會影響到朝廷對鄉評與察舉制的改革。
“慢慢來吧——”
嬴沖神情倒是平靜的很,那位王相雖說執拗,可只需令其認識到青苗法不足之處,那位自然能從善如流。
他打算先在咸陽附近劃出幾個地盤,讓那位王相試行青苗法,成功以后再說其他。
唯獨可慮的,是陛下那里,最近卻似是有些急躁了。照他的想法,此時最好是穩上數載,再等幾年,待得朝廷形勢稍稍穩定再說其他。只是陛下他,最近卻急不可耐的,對那九品官人法磨刀霍霍。
可如今,便是他的那些部從盟友,都對這次的改革,存有惶懼之心。
“對了,今日談及調整地方文吏薪俸一事,老夫看你似是事先不知?”
葉元朗又問起了今日朝中最后發生的事情,目中閃動異澤:“這其實是好事,可沖兒你卻好像不太情愿。”
這是最讓他疑惑的。明明嬴沖這三年來都在韜光養晦,裝瘋賣傻。可今日卻又偏在朝中眾目睽睽之下,提出這等邀買人心之策。
——此時在朝為官之人,大半皆為世族子弟。而那些經由太學與嵩陽書院入朝的寒門,亦大多都家底豐厚。因此對朝廷薪俸多寡,都不太敏感,并不靠這俸祿過活。
可那不入流的文吏,乃至衙役等等,確實是處在水深火熱之中。
這次被嬴沖搶了這籠絡底層士人的機會,必定令許多人心塞。
早在散朝之前,葉元朗已就望見幾位皇子,看嬴沖的眼神不對。還有那幾十位黨附皇子之臣,眼珠子都有些發綠了。
嬴沖默然不答,今日他用的那枚玉圭,是上朝之前謝安塞到他手中的,所以并不知情。
明知在這時候提出增俸之事不妥,可能遭遇未來新君之忌。可當他看了圭板上的內容,想到此舉于國有益。最終還是壓不住大自在玄功的影響,出面直奏。
可謝安他,到底是什么用意?身為武安王府長史,不該為武安王府的長遠之計著想么?
其實嬴沖心內,早已有了答案。
自己昔年,親手締造出了北方宗黨這一怪物,借其之助縱橫朝堂。可隨著這個怪物漸漸茁壯成長,已經有了自己的意志需求之后,他會感覺越來越難以駕馭——
葉元朗還欲再問,蒙進卻已看出嬴沖的心情不佳,便又笑著轉開了話題:“聞說武安王殿下,近日在我涼州與賀州。大量收購荒地,數目已達三萬頃,可是有什么用意?難道是打算將家業,搬到涼州不成?”
——這自然是開玩笑,此次嬴沖收購的那些荒地,幾乎都是荒郊僻野,無人問津的所在。而那一畝荒地的價格,都還不到三兩紋銀。
原本蒙進不在意,直到發現嬴沖收攏的土地,已達三萬余頃,而且還在不停的增長,才使他感覺奇怪。
心想這些地能有什么用?即便開辟成旱田,畝產都不足一石。算上人力的成本,還得虧本。
“還能有什么用意?自然是為賺錢!”
嬴沖笑了起來,他其實早猜到蒙進,早晚會向他詢問此事。
“我打算在那邊種些棉花,再養點甜瓜出來。”
“甜瓜?”
蒙進眉頭微蹙,眼神惑然。那棉花倒還是有些用處,近年有些人將棉花混雜在兩層麻布間,用于保暖,甚至制作被褥。可這么做之后,既不舒適,效果也不是太好。所以哪怕是在北方,也很少有人這么做。
至于甜瓜,蒙進就搞不清楚了。甜瓜他也吃過,滿可口的,比不得修仙之人培育的仙瓜靈果,可對于平民而言,卻也算是美食。
可要把那些種植出來甜瓜運出來不易,涼州與賀州之人,也就是自己種給自己吃,從沒有大規模的種植。
嬴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問:“武德郡王,應該聽說過我麾下,有一位名叫張衡的工曹參軍?”
“張衡?”
蒙進目光凝然,這個‘張衡’之名,他算是如雷貫耳了。這位的名聲,在大秦朝野可能籍籍無名,可此時大秦軍中幾位宿將,卻已對其重視有加。
此人乃是冀州士族出身,門第不高,鄉評之時只被定為五品。后為嬴沖賞識,被其招入幕府,先為將作參軍,后又升為工部參軍。
而使這位名達于陛前的,則是三個月前,張衡與武安王府工匠楊麟合作,制造的一尊墨甲‘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