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沖被天圣帝問話時,仍是在發呆,想著自家的一些事情。直到被身前的武威郡王葉元朗踹了一腳,才猛醒了過來。
先是一陣懵懂,再當見滿朝群臣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而天圣帝的臉色越來越不善的時候,嬴沖只覺心中一突。
這時候問葉元朗究竟是來不及了,不過嬴沖到底還是聰明絕頂之人,略一思忖,就已把情況猜到了七七八八。
這李家滿門投繯的慘案,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站在王安石的這邊。可要他贊同那張蒼李東垣二黨,嬴沖又是滿心的不情愿。
可此刻被天圣帝盯著,他時間不多,已想不到妥善的言語去和稀泥。
“陛下,臣覺王相說的有些道理,那吳希來的確是有過錯。可張相與李相他們說得也不算錯,李氏滅門之事,不能全怪縣令”
天圣帝神色發青,心想這等于是沒說?且朕是問那吳希來的罪過么?是青苗法!是民間橫行的利子錢!
他正欲發怒,卻見嬴沖面色一肅,面現了掙扎之色。這令天圣帝一愣,感覺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識。
果然下一刻,嬴沖就一副仿佛便秘之人忽然暢通般的舒暢神色,拱手一抱拳:“陛下,臣愿每年捐贈百萬金給朝廷善堂,專用于資助秦境之內,一應重癥難愈,而家財力不能支者。”
當嬴沖音落之時,天圣帝定定發呆的看了武安王良久,隨后就心想好吧,這倒也是個辦法!百萬金雖少,可如能動員其余勛貴世族與富商豪強捐贈,倒也能積少成多,免去日后同樣的慘案發生。
而其余朝臣,則是既覺失望又覺輕松。失望的是今日這變法之爭,仍未能定論。輕松的是這北方宗黨,終究還是未倒向對方。
只有王安石濃眉緊皺,神色不悅。
那位于眾朝臣之內的武安郡王府長史謝安,也同樣是一臉的青意。心想他家這郡王,是真不把錢當錢呢!這一出手就是百萬金 如是王猛那廝得知此事,必定要咆哮三日三夜不絕。且王府在咸陽城里的一應用度,也是由他謝安在管,且每年都有一定的定額。
“那么此事,就如武安王之建言吧!朝廷鼓勵朝野捐贈,并遣專人管理,再由左都察院負責監督。每年捐贈高者,由朝廷下旨嘉獎。具體的條例,由政事堂議定之后,經小朝議論補完。”
說完這句,天圣帝略顯疲憊的揮了揮手:“至于王相公所提之青苗法,可押后至年后再議。”
隨著這一句道出,整個朝堂都是一片的吁氣之聲。盡管這青苗法仍懸而不絕,使人難以心安,可眾臣總算可得到解脫了。
有幾位已偷偷往門外方向瞧了過去,心里盤算著如何在散朝之后,迅速去占位。需知這宮大臣方便的廁所馬桶,可是有限得很 而嬴沖則是再次入神,目光閃爍變換不定。旁邊的武德郡王蒙進不禁失笑:“莫非是后悔心疼了?”
嬴沖則是嘿了一聲,一副不屑的模樣搖頭:“區區一百萬金,小錢而已!”
大自在玄功雖自在妄為,可一切所作所為,其實都源于內心,是他自己想做的事情。
換在往日,他必定會再做三思。想想后果,再仔細分析這金額是否合適,自己能否承擔。
可好在他還是心知自己財力有限,沒報出三四百萬金出來。故而此時他只稍稍感覺不妥,就未怎么在乎,將那剛冒出的理智,又拋出到九霄云外。
至于蒙進說的后悔心疼,嬴沖卻是感覺不能忍。自己錢都已經扔了,怎么能丟了面子?此時哪怕打腫臉,也要撐下去。
葉元朗則狐疑的打量嬴沖,感覺這兩年,他這孫女婿越來越不對勁。是在裝瘋賣傻,韜光養晦,可也過了些吧?
年前這位在殿前照壁上書寫嬴,去,病,是,早,泄這幾字,就不像是要收斂的樣子。
那次也不知嬴沖是用了什么靈墨,宮內的太監花了七日七夜,試了無數配方,都沒法將那字跡抹去。最后沒辦法,只好把那照壁鏟平,重新雕刻那龍鳳紋飾。
三皇子嬴去病則氣得發瘋,不但砸壞了價值數萬金的家具古董,連續幾個月不敢出門。
這難道是斷定了三皇子與七皇子二人,無法繼承皇位,所以肆無忌憚了?
想不明白,葉元朗卻問起另一件他較為關心的事情:“這青苗法,嬴沖你不打算插手么?”
嬴沖聞言卻是稍一遲疑,而后搖了搖頭:“這里不太方便。”
他的一些顧慮,倒不是不可以與葉元朗商量。可問題是這朝中人多耳雜,一旦漏了什么口風,被別人偷聽了去,可能又會引發朝廷風波。
葉元朗也就不再問,又靜靜定力,準備等著散朝。可隨即他就聽上首的蒙進,若有所思的看向后方陛道,小聲呢喃:“看來還沒結束”
葉元朗也隨他視線看過去,隨后就只見新晉刑部侍郎裴寬,正從群臣之中走出。
“臣裴寬有奏!”
手抱著玉圭,裴寬朝著天圣帝深深一禮:“自參知政事王鐘因病告老之后,朝中紛爭四起。百官日日爭鬧于朝堂,而無心于政事,臣有感于此,懇請陛下盡早補選參知政事,以安定朝野。”
話音落時,朝堂之內那些已至極限的群臣,頓時是一片無聲哀嚎。其中尤其嚴重的幾位,更是面色慘變,瞪圓了雙眼。
可裴氏明顯是早有蓄謀,后面已有人準備后續跟進。只是此時,那吏部尚書杜北,卻也行入至陛道之內。一雙大袖飄飄,盡顯天官風范。
“陛下,據臣所知,如今政事堂內,并無積壓之事,可見人力并無不足。而參知政事為一國之宰,負擔萬民福祉!故而其人選不可不慎,寧缺毋濫。如因我等操之過急,使奸邪之輩混入朝堂,必定后患無窮。臣之顧慮,還請陛下明鑒。”
隨后那謝靈與皇甫射,又朝嬴沖使了個眼色。嬴沖半天沒想起是什么事,直到他看二人都在顫動著手中玉圭,才醒悟過來,往自己手里的圭板上看了看。
當上面內容入眼,嬴沖又面露了些許驚色。思量了半晌,他還是從諸多武臣中走出:“陛下,臣有奏。近日臣聞咸陽郡守府一位文書訴苦,道是他如今薪俸已入不敷出。再有半年,他便要辭職他去。臣之后翻閱文書典冊,見我大秦諸地吏員薪俸,都已六十年未曾增漲。尤其咸陽,一名一等文書,只有年三十兩,布十匹,糧十石。可所謂京城居大不易也,如今南城隨便一個小房屋,一年租金就要十兩以上。這些俸祿,如何夠用,哪里夠養一家老小?恰逢新年,臣請陛下與政事堂,商討為諸州郡吏員加薪一事。”
聞得此言,在場諸人都紛紛動容。天圣帝這三年來首次見嬴沖一本正經說著正經政事,先是驚訝欣喜,隨后又神情凝然,陷入沉思。
而此時謝靈,亦是挺身而出:“陛下,此為臣等之失!其實吏用增薪一事,早二十年就已提起,臣任職地方時,對底層胥吏種種困苦不堪之情都有聽聞,今日朝中國用大增,正該考慮為各地文吏,以解情弊才是,如今竟需武安王殿下提醒,實是慚愧!”
這位已經當了嬴沖數年的狗腿,朝中諸人見了都毫不覺意外。
而須臾之后,另一位參知政事皇甫射,也果然出列奏道:“陛下,地方胥吏薪俸不足,已成地方頑疾,不可不治!臣亦曾歷任知縣,郡守等職。知那下層吏員中,濁者為補日用不足聚斂錢財,以壓榨百姓為常事,往往只需數載,就能肥馬輕裘,席豐履厚清者卻困苦不堪,入不敷出,尤其咸陽城內,但凡是志存高遠,清風峻節者,皆難以為繼。”
聞得此言,天圣帝神色反倒是平靜了下來。他三十多年前還是皇子的時候,雖是多在軍中,可對下面的情況,還是有些了解的。
知曉這二人所言,多半是真。不過隨后他卻又問寇準:“寇卿,你覺皇甫與謝靈二位愛卿所言如何?”
寇準看了那陛道中的幾位,還有那嬴沖與裴寬一眼。心想那底層官吏中,哪還有真正清廉之輩?那些衙役文書,哪個不受些黑錢,以補貼家用?
不過這位武安王殿下說得卻也極有道理,如不為這底層吏員增加薪俸,這種情形,就永難更改。
只是這件事,扯進了武安王府與裴氏之爭,讓他稍稍遲疑。
只是須臾之后,寇準還是決定秉持公心說話:“陛下,臣亦以為,我等切不能令有心報國之人窮困潦倒,那些見利忘義之輩,卻能堆金積玉,安享富貴”
葉元朗沒去仔細聽寇準在說什么,只是眼含驚贊的,往人群中的謝安看了過去。
自謝靈與皇甫射二人跟進之時,他就知此事十有是要成的。更知如此一來,那參知政事補選一事,又需延后不可。此時此刻,這已成朝堂首要之政。無論是誰人意圖將之延后,都會被大秦百萬胥吏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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