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朝中,到底形勢如何了?我聞說形勢不佳,葉宏博與裴矩有可能入政事堂?”
說起朝中之事,郭嘉的眉宇間,又多出了幾分凝重:“說是形勢不佳,也不算錯。王鐘重病的時機,實在不好。之后有望接任的幾個人選,要么是自己主動退出,要么就是有高堂亡故,必須辭官守孝。再就是身下起火,難以發力的。如今朝中,就只有葉宏博與裴矩這兩個人選較為合適。不得不說,裴矩此人,當真了得!”
王猛聞言,也皺起了眉頭。葉宏博乃武安王妃之父,可以往昔那場恩怨之故,兩家視若仇讎。武安王殿下早年也發過話,只需武安王府還在一日,就絕不會令其重歸朝堂。
殿下說的話,自然是需一言九鼎。他們這些部屬,也需傾力維護殿下的威信。
可要坐視那裴矩,升入到政事堂中,對于武安王王府而言,也同樣不是什么好事。
其實相較而已,這裴矩可能比那葉宏博,還要更為棘手。
“說來這個裴矩,難道真是我們那位石師兄?”
“只是如此懷疑而已,還未能有實質證據。”
郭嘉的眼眸里,現著猜度之色:“還在鬼谷之時,我就猜他用的姓名,其實是化名,本身另有身份。且要說我們八位師兄弟中,最使郭某忌憚的,既非是臥龍,也非鳳雛,而是我們這位稱號‘邪王’的石敬軒師兄。正因過于在意,所以自妖星現世之后,我便特意動用些人脈,以窺其形跡,近年終有了些線索。”
王猛愕然,心想郭嘉跟他一樣,都是寒門出身,哪來的什么人脈?
可隨即就想到妖星現世之前,郭嘉還是攢了許多金銀的。可當他們來咸陽的時候,這位師兄卻也與他同樣是一窮二白。
不過王猛卻也未輕信,搖著頭道:“據我所知,那裴矩在大秦朝中,已任官十七載。歷任過縣令,刑部郎中,郡守,鴻臚寺正卿等職,三年之前,又升任賀州牧。有這樣的資歷,怎可能是我等的師兄?”
鬼谷八年學藝,師兄弟之間朝夕相處,絕未有假。那個裴矩,怎么可能會是他們的石敬軒師兄?
“也不是辦不到,他在外尋個替身就可以,以裴家之勢,再配上幾個幕僚,不是不能辦到。”
郭嘉一聲冷笑,可既然王猛不信,那他也就懶得再廢話了。這個時候,也不定非得將王猛說服不可。
“裴矩手腕不凡,可我們王府的謝安也非是易與之輩。此時正施展‘拖’字訣,打算將參知政事補任之事,拖至到年后。只需能拖至三月,此事就有轉機。”
王猛卻不樂觀:“拖延到三月么?可此事怕是不易。武安王殿下屬意的人選,怕是襄州牧管權把?”
此時朝中六位宰執,直接聽命于武安王府的,就有二位。要將選任參知政事的事情延后,按說是輕而易舉。
可如今的問題是,如今朝中出身于南方世族的宰相,也只剩下張蒼一人。
——那謝靈是出身雍州不錯,可這位其實已融入北方。王安石與寇準勉強也算,卻是寒門身份,新黨黨首。
天圣帝為平復南方士族的元氣,必定會仔細考慮雍秦巴蜀這諸州朝臣的意見。
至于那管權,雖是出身世家,卻也算是一位新黨中人,恰能使各方接受。可這位任職州牧,至今還不滿二載。即便拖到明年三月,只怕仍無機會。
郭嘉不禁再次暗贊,只是他也心知這師弟,在政爭上的天賦,可能更勝于己。如非是因受師門詛咒之限,這位如今的成就,絕不僅僅只限于王府在北方的封地。
故而他此時只微微驚異了一番,就毫不以為意。
“謝安的本領,你可莫要小看了。那南方士族確實需一位參知政事不錯。可到底是哪一派上臺,卻還有講究。合縱連橫,正是謝安的拿手好戲。以那位的天賦,如入鬼谷書院,必定也是成就不俗。”
說話時,郭嘉又想到那謝安即便未入鬼谷,也一樣是‘嵩陽七子’之一,不禁自嘲一哂,忖道自己未免將鬼谷傳承看的太高了。嵩陽書院,一樣是十大學宮之一,在儒門入主之前,更有過嬴神通與嬴沖這等驚才絕艷的絕世帥才。
“裴矩之事,其實倒無需怎么擔心。反是近日,那九品官人法與青苗法,讓人很是頭疼。”
王猛聞言,卻是稍稍放心了,而后失笑:“如今朝中,怕是正龍爭虎斗?”
大約三年之前,天圣帝借助武安郡王血洗咸陽,橫掃雍秦之勢,在朝中力行變法,銳意改革。因其時朝野士族,幾乎都被武安郡王鎮壓威懾,天圣帝與王安石為首的新黨,在數年來幾乎無往而不利。
先是清查天下田畝隱戶大獲成功,使當年朝廷歲入激增一億二千萬金。后又歷時一年,完成了攤丁入畝,將丁稅這一令秦民不堪重負的稅種,攤入到田畝之中,也大幅打擊了地方上的苛捐雜稅。
再到天圣三十年,那位陛下又開始將注意轉向了商稅,不但銳意清掃地方私設之稅關厘卡,降低商人承擔的重稅,更著重于打擊走私。
這幾番舉動,頓使朝廷歲入大增。天圣三十年年末,戶部總計收入田賦與丁稅二億五千四百萬金,其中三成七千六百萬金歸于中央,其余七成歸于郡縣。
——盡管是包含了合并的丁稅這部分,可僅僅這一塊,朝廷歲入就已較兩年前翻了近二倍之多。
然后是商稅,數目更為夸張。在短短一年間,一舉激增至二億五千萬金!這使秦廷前所有未有的豪富,收入已超出了以富庶聞名的齊國近三成之巨。初步達到了王安石語中,‘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目的。
也在這一年,天圣帝下旨擴建了八個邊軍軍鎮,以及二十五萬府軍。不但加強了秦廷的軍力,更使國內許多閑散青壯,有了一個出路。
而就在半年之前,天圣帝又力排眾議,定下了官紳一體納糧的國策。此舉不但使朝中,再次激增了四千萬金以上的田賦,也使秦民的負擔,進一步的減輕。
只是這官紳一體納糧的代價,卻是秦境各方士族勛貴的一片哭嚎之聲。
可天圣帝似并未滿足,僅僅半年之后,不但把手再次伸向了九品官人法,更準備推出青苗法。
那九品官人法,自不用說,乃是士族的立身之本,是朝中所有大臣的禁忌。即便是新黨之中,那些已躋身高位的部分人,也得已受益。
北方宗黨因黨首嬴沖之故,對朝廷變法一向都是鼎力支持的態度。可當涉及到這九品官人法的改革之時,卻是萬馬齊喑,不但黨內幾位支柱,都極力反對,底下的人心,亦有動搖之勢。
此點便是嬴沖本人亦無可奈何,他之前仰仗北方四州宗黨之力,掃平匈奴,克定雍秦,進而威懾朝堂,使南方士族匍匐三年,不敢言聲。
可到此時,這位殿下卻也不能不去維護自家部從附庸的利益,也必須照顧自家骨干臂膀的看法。
至于青苗法,是對‘常平法’的改革。所謂的常平,是指朝廷的常平倉。
遇貴量減市價糶,遇賤量增市價糴——朝廷每年都會準備一大筆錢糧,用以平衡糧價。米賤則收購,米貴則售出,可使士農工商諸民都得以受益。而這部分錢糧,則被稱為‘常平倉’。
可這么一大筆財富,只閑置在倉儲之內生銹發霉,無疑是很不算的。于是那位王相公,就又準備將常平倉的儲糧折算為本錢,以年利兩分的利率,貸給農人與工商。不但可變相的增加朝廷稅收,更可打擊民間泛濫的利子錢,也就是高利貸。
此舉無疑是一片好意,可卻遭遇了寇準及武安王殿下的極力反對,認為此時大秦仍舊吏制不清,使用此等復雜的法制,必定是弊障叢生,無益于國。
而士族之人,也是一片的抗議之聲。他們雖是顧忌名聲,本身從不與利子錢沾邊。可在許多錢莊及典當行,都擁有股份,每年都能有不少收益。
——據王猛所知,那昔日的百里家,就曾靠這放貸,每年賺取百萬金的銀錢,吞并數百頃田土。
且這三年以來,為商稅改革,為官紳一體納糧,南方士族與天圣帝及新黨數次較勁,結果都以失敗告終。
此時難得嬴沖與寇準,都站到天圣帝及王安石的對立面,那以張蒼李東垣兩位參知政事為首的諸朝臣,自是不肯放過這絕佳良機。
對于此事,王猛是極力贊同嬴沖與寇準的。王安石的青苗法,無疑是其理財之能的展現,一旦成功,可為朝廷再增上億金的收入。
可這位畢竟是學者大儒出身,未經州郡,受天圣帝賞識而直入朝閣,并不知地方詳情。比不得嬴沖與寇準,前者在市井廝混數載,前者更在地方沉浮了十數年,深知官府情弊。
然則嬴沖寇準反對青苗法,雖是出于公心,卻也被某些人利用。明面是針對青苗法,暗則是直指天圣帝正醞釀的察舉改革及科舉之制。
如此一來,朝中風起云涌,自是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