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霧起之時,謝安正覺后悔,悔自己一直只專注于朝堂官場,并未在兵法之上痛下苦工。
此時置身于戰場上,卻是兩眼茫然,完全不知所以。
想著那中軍左翼的情景,謝安不禁握緊了拳頭。
“殿下,或可動用始龍甲了。”
裴宏志聞言,不禁心中一沉。要說此時最使他擔心的,就是嬴沖手中掌握的數位偽開國戰力。
紅線女,嬴月兒,虞云仙,還有那始龍甲。尤其后者,始龍甲一般不能離開咸陽始龍殿千里范圍,可借助子陣,最遠的活動范圍,卻可至三千里外。
隆國公麾下大軍,聚集雍秦二州之精華。權天位層次的戰力,至少達三十之巨,遠超嬴沖。可在始龍甲的面前,這權天級再多也是無用。而只憑嬴沖麾下的三位偽開國,就足以將這些人橫掃。
所以今日這一場大戰,雍秦二州的諸多上柱國與鎮國強者,都龜縮在了軍陣后方,并無動靜。
而嬴沖這一方,不知因何緣故,竟也并未動用他麾下諸多偽開國之力,
“是那位黑水龍帝,它早已到了。”
郭家瞇著眼,看向了天空。他法力已至玄天境,感應之能自是不弱,何況對方,本就無意遮掩。且不止是這位,那虛空遠處,還有另兩位只稍遜于這位龍帝的氣息。
一位氣息與黑水龍帝相仿,另一位則滿蘊清正玄氣。前者必是巴顏山,與黑水龍帝互為道侶的那位,而后者則必是出自于西昆侖山。
不過郭嘉卻知,這并非是嬴沖不準備動用‘始龍甲’的真正因由。黑水龍帝與那兩位,確實能針對始龍神甲,稍作牽制,卻還不足以完全抵消討逆軍在強者上的優勢。
這位主君之所以有所保留,是因今日終究為大秦內戰。而權天一級的強者,一旦死去了,就很難補充。
而在這位武安王看來,今次只需挖斷了這些世閥賴以生存的根基,那些權天層次供奉,就不難為朝廷招攬。
尤其是在那黑水龍帝的面前,嬴沖更不愿大秦強者自相殘殺,使那黑水龍帝看了笑話。
“不過也無需擔心,謝兄沒發覺么?鏖戰一個半時辰后,前陣的幾個師,都已被殿下撤換了下來。如今陣列之前,都是士氣正銳的新力之軍?”
謝安眉頭一挑,仔細回思之后,想到果然如此。嬴沖在此發號施令,不知不覺間就已將之前一線鏖戰的大軍,換了個遍,
而此時他也注意到了眼前的霧,不同尋常。這絕非是自然而起,而是由陰陽師操縱。
也使他第一時間,就聯想起了當日山河社稷圖內,那令魏魯近二十萬大軍與四支強力道軍折戟沉沙的幻霧。
——如果真是那位陰陽師的手筆,就不知對面的隆國公,會如何應對。
也在這刻,嬴沖竟又連續幾十道軍令傳下,使麾下羽檄四出。
之前這位整整一刻時間都未有動作,可此刻卻將中軍本陣之內,六十余位羽檄都尉,全數發散了下去。
而謝安靜靜傾聽之后,面上已滿含著驚異之意。而裴宏志則似是想到了什么,臉色青白。
郭嘉則笑:“裴相再無決斷,只怕為時已晚!”
裴宏志睜目看了嬴沖一眼,又回望郭嘉,隨后依舊是雙眼緊閉:“說這些,還太早了。隆國公身經百戰,不可小視。裴氏之存亡,自有天命,老夫已理會不得。”
以那位的老道,不會看不出嬴沖的打算。他也堅信隆國公與裴寬,會妥善處置此事。
僅僅只須臾,對面就已有了反應。赫然有一道強風吹來,刮襲而至,將那還未成形的水霧,吹向了北面。
可此時在嬴沖等人的身后,也同樣有狂風襲至,與那南風對沖。
于是那霧,開始如漩渦般的轉動,依然是彌漫在戰場之上。不過這并未起到作用,那些霧氣又在風力的席卷之下,升騰而起。
裴宏志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理會戰局。可最后聽那墨甲沖撞,兵刃交擊的轟鳴聲,不但不曾減弱,反而更為激烈。而前面的殺聲與震吼聲,亦不絕于耳。他終是忍不住,再次睜開了眼。隨即他就只見那夜幕之下,漫天的風沙中,討逆軍竟是不退反進。不但‘吞’掉了突入己方陣線內的部分敵軍,前方陣線,更已前出到了那道石墻之外。
“這是要起龍卷?”
三里坡之南,裴寬皺著眉頭,看著那南北交錯,已成漩渦形狀的狂風。
“只怕這正是那位武安王之意!”
龍在田眼光深沉,神色寒洌:“已幻霧逼迫我方使用陰陽風術,從而掀起大風。我不知他是否臨時起意,可這一著,真是高明之至。”
在他視野之中,對面數里外的戰線之上。那些禁軍將士,幾乎人人都有著‘定風術’在身,哪怕是在那狂風之中,亦可行走自如。
而世族聯軍這邊,即便他在風起之刻,就已有了防范,也依舊無可奈何。
畢竟非是正規軍伍,不可能像禁軍那般奢侈,每百人就配置一位五階玄修。這也就造成了前方陣列,接近于潰退之勢。
只能依靠龍氏與裴氏的精銳族軍,勉強穩住戰線。
這使龍在田感慨不已,心想這武安王的臨戰之能,居然也已成長到了這個地步。
感覺自己今日,完全輸給了這位。這固然是因他手中的籌碼不夠,可若非是嬴沖之前的步步為營,運籌廟算,又豈能有今日的大勢所趨?
“得想個辦法,要么定住這風,要么止住那邊的水汽。”
李姓謀士,則是蹙眉看向了西面,那條被封凍的河道。只因那邊正在解凍之故,無數的水汽蒸騰而起。這也是戰場上,那些水霧的源頭。
“相較于這些,國公大人,不該給裴某一個解釋?”
裴寬在旁,卻是陰惻惻的提醒著:“至今已來,我雍州諸軍,已傷亡不下十一萬。”
大戰近兩個時辰,世族聯軍的死傷已達十五萬人。而其中只是雍州世族,就占據了這數字的七成有多。
尤其是方才風起之刻,位于第一列的,幾乎都是出身雍州。而裴氏族軍,更是承擔著整個左翼,是對方攻伐的重中之重。
龍在田無奈,卻神情坦蕩:“嬴沖所求,正是為使你我二家齟齬反目!以裴老弟的智慧,難道也看不穿他的用意?龍某排兵布陣,絕無半點私心。”
裴寬冷冷看了他一眼,隨后一聲輕哼,暫時壓下了怒意。他不知龍在田所言是真是假,卻知這個時候翻臉,并無益處。
“那么敢問隆國公,此時可有應對之策?再如拖延,只怕為時已晚。”
“已經晚了,不過卻非是無法應對。”
龍在田微微搖頭,他知前方的潰敗之勢,已難挽回。他想利用對方的急于求戰獲勝之心,卻反為其所算,說來真是慚愧。
“如今只能反其道而行之,要這風愈演愈烈才好!只是如此一來——”
裴寬頓時領會于心,那‘定風術’雖是實用,可總有其極限。只需那風力加強到一定程度,就可阻斷敵軍的追擊攻伐。有那龍卷阻斷,他們不難重整陣腳。
只是如此一來,他們想要在這里攻破討逆軍的打算,就只能徹底放棄了。
攻勢受挫,損失慘重。再如堅持,毫無意義,慘敗于敵手,只是時間問題。
“就只有退入霞山御敵了么?”
裴寬眉頭大皺,有些遲疑。之前他已依龍在田之意,移糧草物資于霞山,總量可以支持大軍三十日所需。
可如此一來,卻無異是將東江與瀘州,這關系裴家根本的二郡,讓于嬴沖之手。
且在霞山堅守三十日,真能等到變局到來?
“裴老弟放心,龍某不打無備之戰。臨來之前,就已遣人去楚廷求兵。只需二十日左右,必可等到楚國北伐的消息。何況還有那位黑水龍帝,這個時候,也不會錯過機會。”
龍在田說到此處不禁一聲嘆息,這本是他最后的打算。如此一來,雖能穩勝不敗,可卻是以出賣秦人為代價,且裴龍二家的根本之地,也必將被那位武安王橫掃不可。
裴寬聞言,神情卻更是陰冷。也在這刻,他望見對面位于三里坡上的嬴沖本陣,似乎又有了動靜。
“玄雀衛?他是要做什么?”
龍在田亦是疑惑的看了過去,就只見那二十里外,一片火紅顏色。
而三里坡上,嬴沖則正在嬴月兒的幫助下,穿上了玄雀衛特制的赤紅戰甲。
“龍在田反其道而行之,正落本王下懷。今日叛軍大敗,已成定局!”
嬴沖一邊說著,一邊又看了一眼裴宏志:“這是你們裴家最后一次機會!龍氏外引妖族作惡,勾結敵國為援,本王必將之族誅不可!汝裴家是否陪葬,全看裴相心意。”
說完之后,嬴沖也不等這位答話。就跨上了雄闊海為他牽來的鳳血翼獸,然后緩緩走到了玄雀衛的隊列之前。
這一剎那,嬴沖感覺自身與周圍,包括雄闊海,以及悄然混入玄雀衛隊列中的孔殤在內,八千顆心臟同時跳動。
嬴沖不再遲疑,驀然策騎而出,全軍似如一道紅色的閃電,直插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