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嬴沖終于踏上了回返冀州的歸途。
冒頓麾下的數十萬匈奴大軍,用了三日時間退出千里。然后嬴沖等人,在十三日的清晨動身,一路南下。
原本以嬴沖之意,是想在臨走之前,將那三座小城毀掉的。不過匈奴人割讓朔方郡的條件之一,就是將這三座小城,完整的轉交。
這使嬴沖略覺遺憾,倒非是因被匈奴人占了便宜。而是心知那位冒頓單于,已察覺到了他們匈奴人的弱點。
草原部族說是居無定所,逐水草而居。可這北方高原中,水草豐盛,適合過冬的所在,總共也就只那么十幾處而已。
只要占住了這幾處要地,一樣能鎖住匈奴人的咽喉。在某些時候,更可致命。
故而那位單于,才會對這三座城看重非常。
南下之時,全軍行軍之速極快,僅僅一日,就已行軍四百里之遙。這一是因地勢,由高至低,近三千丈的海拔,來時要比去時輕快;二則是他們在草原中,已熟悉了路途;而最后也最重要的一點,則是冀州諸軍,都已歸心似箭。無論最底層的士卒,還是上面的將校,都不愿在這草原中,多停留片刻。
嬴沖卻依舊是不敢大意,行軍之時,哨騎都遠至百里之外。安營之刻,也都是深溝高墻。
雖說此時合約已定,朔方城也已交付,匈奴人并無翻臉的理由。可凡事就怕萬一,萬一有什么變故,匈奴準備反悔怎辦?
使嬴沖欣慰的是,他確實在自己的部屬中,提拔了許多出色的將校。這些人,也都未因之前的和議,而有任何的大意輕心。執行他軍令時,依舊是一絲不茍。
也就在十三日的夜間,嬴沖接到朝廷正式的嘉獎詔書。由樞密院擬定,天圣帝簽發,詔書中稱贊了嬴宣娘與李靖,以及所有冀州軍上下。
不過重點還是嬴沖,對他臨機決斷,克平匈奴之功,大肆贊賞,
“受封武安郡王么?”
嬴沖一聲輕笑,目中現著若有所思之色。
此時送至到他手中的,是朝廷的嘉獎詔書,而非封賞。嬴沖自然沒可能從這詔書中,知道自己受封郡王之事。
真正的消息來源是玄雀,兩日之前,玄雀就已將此事詳細,傳遞到了他的耳中。
據說當日政事堂與禮部諸人,為他的封號,爭執了足足半日。其中有安北郡王,武陽郡王,平虜郡王等等——
最終卻是由左尚書仆射裴宏志一言定音,擬了武安郡王的封號。
而就是這個王號,令嬴沖感覺受寵若驚。
何謂武安?以武功治世、威信安邦譽名!自西周以來,歷朝歷代國之能安邦勝敵者均號“武安”。
就比如他們大秦,已經在三千年前逝去的戰神武安君白起;還有趙國的名將李牧,也同樣號為武安!再還有昔日的合縱之祖,身配六國相印的蘇秦,亦是武安君。
而如今楚國的名將項燕,封號也與他一樣,是武安郡王。
嬴沖不知裴宏志為他定下這一王號,到底是何用意,卻本能的感覺到了一股惡意襲來。總之與那老東西有關的,就準沒好事。
其次讓他意外的,是嘉獎詔書中,對于冀州軍的安排。
那詔書里的內容,確實是大肆稱贊了他們冀州軍上下人等不錯,可其本質,卻是樞密院準備肢解他麾下大軍的前奏。
與匈奴和議已定,冀州之亂也大致平息,朝廷不可能在冀宛,繼續維持這么一支規模龐大的軍團。
故而那詔書的后面,也對這六十萬大軍的去向,做了大致的安排。
其中李廣升神武右軍左師鎮守使,領麾下一萬禁軍回調京城;李靖出任破虜軍節度使,領破虜軍六萬四千人,加上云中冀門馬邑三郡府兵及團結兵四萬,重整云中防線。
然后由嬴沖負責整頓冀宛二州府軍,盡量在半個月內,從所有暫編師中選拔精銳與將校,填充二州府兵的缺額。再從二州府軍中遴選出五個府軍師,調撥左屯衛大將軍麾下,以支援寧州戰事。
而其余的義軍與暫編師等,則在朝廷酬以重金之后,全數解散。
——這些都并不出他的意料,此時朝野內外,并無任何一人有資格來辦這件事。除他嬴沖之外,無人能夠使冀州軍眾膺服。
真正使他驚奇的是,那詔書中另還為武陽郡,定下多達四個師的團結兵名額,駐地解縣。
這豈非要為他的安國府,再添四師精銳?
需知這團結兵,雖是由朝廷供養,一應將校與團練使,也是由樞密院與兵部派遣任職。可因其民兵的性質,注定了這四個師的兵源,都只能從武陽郡的本地挑選。
而身為武陽世家之首的安國嬴氏,天然就是這四個師的掌控者。
這莫非又是天圣帝的手筆?可樞密正使陸正恩,又怎會同意?
還有陛下他,讓安國嬴氏麾下軍力再次大增,又到底有何用意?此時北方四州已經初步平定,匈奴元氣大傷,又失去了朔方城,短期之內再難為禍。
而臨近的冀宛元三州,即便是有什么禍患,以如今武安王府,三個師的部曲建制,也足可應付有余。
需知以如今安國嬴氏的威望,他已可很輕松的在冀宛之地,聚集到近四十萬人的大軍,
至少在嬴沖看來,在武陽郡維持這四個師,數量八萬四千人的團結兵,毫無必要。
莫非,這是為防盧氏?也不對,或者可說是‘不止如此’!
此時的固原元氏,被左賢王老上折騰的厲害。精銳族軍覆滅大半,二十萬盧氏族人,死傷四萬有余,且都是族中的精壯,年輕的這一輩,折損過半!
以嬴沖的估計,這一族二十年之內都難恢復元氣。不但在軍力上,不足以與現在的武安王府抗衡,便是朝中的勢力,也將大大的衰減。
要防備盧氏,也同樣用不到這等規模的軍力——
嬴沖隨即就又想到了李廣與嬴雙城,這二人都雙雙調任禁軍,擔任一師鎮守使職。
而原本以他之意,是打算讓這兩位,干脆出任地方府軍的上郡防御使,又或邊軍鎮守使的。
可結果樞密院,直接就將這二人,送入到禁軍。且因禁軍大肆擴編之故,各自統率之兵,足達三萬之眾!
如此看來,天圣帝只怕并未放棄,讓他執掌禁軍的打算。且因這次的戰功,很可能一次到位。以‘加鎮國上將銜’的名位,執掌兩到三部禁軍。
那么這武陽的四個師的團結兵,也很可能是與此有關。
嬴沖找到了輿圖翻看,然后一路從解縣南下,經陽江,再到鄭渠,以及接下來的清江與咸陽。
——從解縣這里,乘坐最快的機關輪船南下咸陽城,可能都不用了十日。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幾年里,陛下他哪怕是有五十余萬禁軍在手,也不能完全放心?必須從他處調集兵力不可?
而要印證這個猜測,關鍵就是這條綿延三千余里的‘鄭渠’。
嬴沖猜測,天圣帝如真有此意,那么接下來他的兄姐二人中,必將有一位出任‘安渠軍節度使’。統轄這里的六萬四千安渠軍,與三萬鄭渠水師。
如此一來,安國府一系數十萬大軍,就將形成一把利劍,凌于咸陽城的上方。
嬴沖既為這份信任而受寵若驚,又感壓力沉重,
他能感覺得到,隨著匈奴的威脅被掃平,王安石重歸咸陽,天圣帝似已雄心再起。
這分明是已下定了決心,定要在國境之內推行清查田畝與天下隱戶人丁之策。甚至為此不惜內戰,逼反世家。
而此時武安王府控制下的近百萬秦軍,就將是天圣帝身后,最可靠的支柱與依仗。
旦有不測,他隨時可在武陽聚攏大軍,依托陽江鄭渠南下雍州,十日之內兵至咸陽。
這一次,他若鼎力支持,不負所托,天圣帝或能有三四分勝算完成此政。可如他嬴沖心生二意,又或者在平亂中兵敗失利,則陛下他的皇位,必將不保。
他仔細想過,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可能了。實在找不到天圣帝,將重兵交予他手中的理由。
此事也艱難異常,陛下這邊雖軍力眾多,光是如今安國贏氏能直接間接動員的軍力,就達四十個整編師。可敵人也一樣是無比強大,畢竟國朝中十七家一等與超等世閥,能動用的兵力,高達四百萬以上,且還有一位稷下榜上的名將。
且這一次,對方不會有任何的小視。
嬴沖也在一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現在已成為眾矢之的——
只有他嬴沖死去,才能將北方百萬大軍的威脅解除,才能斬斷天圣帝最重要的一只臂膀。
渾身寒意凜然,嬴沖心知自己的許多計劃,是必須提前不可了。半年之內,自己的武安王府,至少需一位偽開國級的強者坐鎮不可。
否則自己,必定性命難保!
陛下他確實會遣強者,護住他嬴沖的安全不錯,可又哪里有自己手中力量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