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福報喜之后,又匆匆的趕了回去。這位追上嬴沖大軍,也是為向自家主公求援,這次的繳獲實在太多,只憑他一人之力,實在難以盡數清點妥當。
畢竟這次的戰利品中,還有著大量的田契地契之類。湯神昊攻破郡縣之后,竟將那些官衙內所有田契與地契存檔,都攜帶至此。
天庭似別有用意,可如今卻都便宜了嬴沖。那些契書涉及的田地房產,都是有主之物,可如今官府存檔落在他手中,卻已可做不少文章。
事后多少能從當地世閥的口中,逼出幾塊肉出來,再還有那些全家死難,淪為無主之地的。預計可刮出田地至少兩萬五千頃,安置十二萬戶以上的關東流民。
可這些事務,卻超出了嬴福的能力之外。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年輕識淺,還不夠成熟,似這等事情,不是他能處理得來的。
嬴沖毫不猶豫,就發出了迅鷹。一共兩只,一只給了王猛,另一只則是給向來福。
前者正在附近的郡縣,為他收購田地。所以嬴沖并未有召回之意,只是通知這位,可以大幅放寬錢款的限制。而如今真正能夠幫得上他的,就只有向來福。
這位虎踞堡的國公府大管家,早在半月前就已奉嬴沖之命北上,如今應還在途中。嬴沖準備再催一催,命其兩日之內,趕至解縣。
處理完這件事之后,嬴沖麾下大軍依然是以悠哉游哉的速度,往前掃蕩行軍,往往一個時辰,都走不到八里。可僅僅只走了六十里路,嬴沖的軍勢,就已再一次的膨脹。
這是因武陽郡西八縣的世家豪右,紛紛遣自家子弟與家丁護院趕來投軍之故。
之前嬴沖以弱旅抗擊蒼南寇軍,當地豪右大族除了援助些糧草之外,都不見蹤影。多數人只求自保,準備在形勢不可挽回之際,舉族南下避難。
可如今隨著安國府大勝,橫掃賊軍,這些人也膽氣大壯,有許多都是盡起舉族之力,追趕上了嬴沖大軍,其中還有部分,則是從郡東諸縣撤離至此,此時亦從者如云,紛紛趕來投效。
嬴沖對此洞若觀火,心知這些人,一方面是將那些賊寇蟻民恨到了極點,恨不得噬其血肉;一方面是為結好安國府,欲錦上添花。不過最重要的目的,還是想為自家子弟謀一出身。如能在這次剿匪之戰,立下軍功,或可由嬴沖與當地官府保舉入職府軍。
畢竟如今北方糜爛,除了元州的左屯衛軍,尚還保全建制之外,其余三州府軍,都已損失慘重,潰不成軍。可這樣的情勢,也讓許多人看到了機會。
嬴沖對此毫不在意,也樂見這些人,能尋到出頭機會。隨著嬴氏衰落,武陽郡之郡望,他的安國嬴氏,勢在必得!那時武陽郡出身之人,天然就是安國府的門下勢力。有了今日的主從名份,這些世家子弟,也只能視他為舉主。
故而他一路都是來者不拒,待至傍晚時分,嬴沖的部屬兵卒,就已達到了六萬五千之眾,五星墨甲七千四百具。
盡管其中除了他直屬兩萬八千人之外,其余都是烏合之兵,可看起來也是氣勢雄大,聲勢浩蕩。
且那些豪族的家丁護院,戰力都很是不俗,裝備也還算齊全,甚至有許多,都是從軍中退役的老卒。
嬴沖只需任命軍官,將之稍稍整合,就能有不錯的戰力,戰陣方面是差了些,可也遠強過賊軍。
當嬴沖的這支大軍,終于踏入到武陽縣境內,李廣所率之前鋒,就開始陸續收容到不少俘虜。這一路往前,地面全是氣力耗盡,倒底不起的寇軍。還有那些因墨石耗盡,被拋棄之地的墨甲。
于是嬴定看嬴沖的眼神,更顯怪異。心想嬴沖命張義三千人對那方陣圍而不攻,放任他們離去,果然是有著一定道理。這并非是心慈手軟,而是避免無謂的損耗。
他們父子二人的兵法,都不能不使人佩服。
只唯獨讓他不解的是,嬴沖這一路,堅持帶了許多盾車。使得大軍行進之速,不得不大幅放緩,也不知他這孫兒是何用意。
嬴沖卻沒搭理這老頭,只因郭嘉已回到了他身邊。
“那件事,已經辦成了?”
“幸不辱命!那人已經應允了。”
郭嘉說完,就有些感慨的看著前方,那躺了滿地的‘尸體’:“學生可真沒想到,這次會勝得這么容易。主公的用兵之能,這次可真讓學生敬服到五體投地。居然只從那軍帳,就看到了機會。”
聽到郭嘉說的‘主公’二字,嬴沖就不自禁的唇角微挑,不過這刻,他卻強抑著喜意道:“我父嬴神通用兵,對細節尤其之意。他生前曾跟我說過幾句西方傳來的歌謠,讓我記憶猶新——少了一枚鐵釘,掉了一只馬掌。掉了一只馬掌,失去一匹戰馬。失去一匹戰馬,失去一場戰役。敗了一場戰役,毀了一個王朝。所以用兵之道,實質就是看哪家犯錯更少些,準備更周全,細節決定成敗。”
“一枚鐵釘,可以毀了一個王朝么?”
郭嘉一陣愣神,而后贊嘆不止:“這真是至理名言,極有道理,可見那泰西之地的兵法,也很是不俗。”
而隨即他就又似笑非笑道:“細節決定成敗,今日夜間昏暗無光,主公在這時行軍,只怕是難辨敵友。”
當這句話道出,嬴定卻不禁斜了郭嘉一眼,難辨敵友這怎么可能?
這位郭先生也算是個聰明人物,怎就會說出這樣的話出來?此間的諸多天位,目力莫不能遠及十里甚至數十里開外,難道都是擺設不成?還有那些墨甲內藏的千里鏡,亦有夜視之能。
嬴沖聞言則淡淡一笑,心知郭嘉已看穿了他的用意,不過他卻亦無抵賴隱瞞之意,只淡淡道:“確實是故意拖延到夜間,此獠不破,我如芒刺在背,不能安心。”
“也對,只是如此一來,那邊只怕難以一次解決,主公你需有心理準備才是。”
郭嘉微微頷首,接著又好奇詢問:“主公此戰大勝,似還未露布飛捷?”
這次輪到嬴沖發愣,隨后猛地一拍腦袋。他這一路強裝鎮定沉穩,勝而不驕。只一心顧著戰事,可卻將這重要的事給忘了。
當即就拜托郭嘉代寫了捷報,一份寫在紙上,由六翅迅鷹攜帶入京;一份則是寫在了布幡上,當場又挑選了幾位可靠之人,持著這旗幡,一路趕往咸陽報喜。
這是振奮人心之事,不但可穩固他在北方平亂軍的地位,更可平定南面州郡的人心。
也就這捷報發出不久,前方忽有橙色的焰光升騰而起,頓使嬴沖眼神微凝。
這是他散在前方十里的探馬,向后軍發出遇阻信號。不過他們遭遇的,卻非是蒼南寇軍,而是另有其人。
果然——
嬴沖似笑非笑,開始約束四面大軍。隨著他一聲令下,六萬人紛紛靠攏,便連擔任前鋒的神策軍,亦被收攏了回來。陣型縮小到了五里,結成了一座氣勢恢宏的雁行陣。
而此時攔在前方的‘敵軍’,也已顯現在了他的視野之內。只間那夜空中飄揚的旗幟,正是武陽嬴氏的族徽四翅畢方!
似已傾巢而出,嬴沖目測眼前不會少于三萬九千人,堪堪是六鎮之師,另外還要加上兩千‘鐵龍騎’,總數四萬。且甲具齊全,同樣是列成了雁行陣,強行卡主了前方大道。在一些關鍵地勢,更是設立下了營寨。
當嬴沖麾下大軍,靠近到敵陣十里時,頓時就有漫天的箭雨,射在了陣前處。迫使諸軍,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嬴沖不禁以龍視術遙目上望,只見那高空之中,嬴棄疾正是背負著手,眼神冷漠的下望著。
——那神色一如日前,仿佛是神明在俯視著螻蟻。哪怕是兇絕屠千鳥戰死,血斧湯神昊大敗的現在,亦未曾令這位有分毫動容。
心中暗哂,嬴沖又看向了前方,只見那位左領軍大將軍嬴元度,赫然正立在那大陣前方,此時正在大聲喊著話:“本將乃左領軍大將軍嬴元度,此為武陽嬴氏部曲族軍,今日追擊敵寇至此!爾等是何來路,膽敢軍犯武陽?都給本將速速退去,否則諸位后果自負!”
那聲音沙啞威嚴,傳徹方圓十里地域。使嬴沖頗覺欣慰的是,嬴元度的語中,雖含有威脅之意,另有所指。可此時他麾下的那些‘友軍’,卻并未有幾人動搖。嬴沖未曾下令,那臨時編制成的五鎮之軍,就仍各自穩立不動,竟連一絲騷動都沒有。
“武陽嬴氏人心已失!”
郭嘉見狀,不禁同情的笑著:“引寇軍入武陽,他們倒是真做得出來,真將武陽諸族視如無物。這是白白將武陽士心,拱手讓于主公。”
嬴棄疾做的事情,實在是過于明顯,近乎于明目張膽。武陽郡十九縣的地方豪族,又非是蠢貨,豈能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