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老仆管不易憂心忡忡的拿著手里的奏章初稿,走回到艙房內的時候,就見自家的老爺管權,依然是淡定自若的在窗旁練著字,時不時的發出一聲輕咳。
管不易見狀愈發心愁,卻仍恭恭敬敬的,將手中的那些紙張,重新放在管權身前的桌案上。這次又特意用鎮石壓好,以免再被大風吹動。
管權有傷在身,方才當是因傷勢復發,才使這些稿紙被河風吹動,灑到了廊外。
“你似頗為心憂?”
那管權終察覺異樣,分心問著:“哪怕將我這些稿紙撿回來,也依然心神不寧,這是為何?是因我的傷?不易叔你先前不是為我看過了,這傷只需十日就可恢復。”
管不易也正想開口說此事,當下苦笑道:“是安國公府世子,剛才老爺的奏章初稿,似已被他看了。”
他是深知自家這位主上的奏章一旦泄露,會在大秦國內,掀起怎樣的風浪。
那不啻是與天下間的三世閥,以及所有士族為敵。
“安國公府世子?是他?”
管權的手依然穩定,面色平淡:“你是擔心他將我這份奏章的內容說出去?那么他剛才,可曾說了什么?”
“說是讓老爺小心,說這份奏章極易招惹是非,不能輕示于人。”
管不易有些苦悶的說著:“不過我聽說這位安國公世子名聲狼藉,一向喜招惹是非。此人不但是世家之子,更無惡不作。一旦老爺這份奏章走漏了風聲,我恐老爺你——”
“恐我丟官失爵,死無葬身之地?”
管權聞言卻笑了起來,丟下了手中的筆:“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后,庶幾無愧。我既寫下了這份奏章,就不懼一死。有些話別人都不敢說,難道要我管權也要裝聾作啞么再者,你怎就想當然的以為,那嬴沖就一定會將我的奏章泄露?”
管不易不禁愕然:“可傳聞中那位世子,一向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這幾年內,就有好幾位朝官因他之故,最終丟官棄職。”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兩年前的一位禮部員外郎,因得罪嬴沖而被罷官。據說緣故只不過是因那位員外郎多嘴,背著人說了嬴沖幾句不是。又恰好這些言語,傳到了嬴沖的耳中。
禮部員外郎已是五品高官,可嬴沖卻偏能將之強行拉下馬來。這使嬴沖在京城中是兇名昭著,也正因這次事件,那位安國公世子才奠定下四惡之首的名聲。
管權搖著頭:“傳言豈可盡信?且那幾人丟官棄職,也非是無緣無故。相較這流言蜚語,我管權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說完這句,管權又若有所思的,看向了窗欄之外:“說來不易叔你與他,還真有這幾分不淺緣分。”
管不易正覺不解,自己與那位紈绔子之間,能有什么緣分?可隨即就聽管權說道:“可記得十年前,不易叔你奉父親之命前往京城,卻因半道遇襲傷重,幾乎死在溧陽之事?”
管不易聽到這里時,就已瞳孔微張,現出不可思議之色。
十年前的事,他依然記憶猶新。那時的他,確實是半只腳踏入到了鬼門關。若非是當時有一位身穿紫衣的小郎君,將他從野外無人之地,送至附近一處城內的醫館,又留下足夠的錢財給他療傷,今日也就再沒有他管不易。
難道說——
“此事父親曾特意讓人查過,結論是當時救你性命之人,很可能就是那位安國公世子。其時嬴沖正隨其祖回鄉省親,剛好路過溧陽。父親他很是感激,可當時他重罪在身,不愿連累旁人,所以并未上門致謝。”
說完這句之后,管權的面上,又微露笑意:“都說那位安國公世子無惡不作,一肚子的壞水。我卻也想知道,那位小時候連螞蟻都不愿踩的小郎君,現今又壞到了什么樣的地步?”
管不易啞然,之前他見管權見了嬴沖一面之后就避回房間,應該是極其厭惡此子的。可原來并非如此——
嬴沖并不知旁邊房內,那主仆二人正議論著自己,進入房間之后,他就以意念回到煉神壺里,做著日常的功課。嬴沖確有心抱上那位未來雍州大宗正的粗腿,可卻也沒有湊上去巴結討好的興趣,他嬴沖還丟不起這樣的人。
在他想來,只需在雍州大宗正遇險的時候,自己與張義等人出手將之救下,就可使那位欠下自己一個救命之恩了。且既是他與張義都可以解決的刺客,想必也強不到哪去。他現在身邊又有了嬴月兒這位天位‘機傀’,底氣十足,所以毫不憂心。
只是這船才剛行駛了沒多久,就遇到了事故。這日當嬴沖從煉神壺里出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乘坐的官船已經停住,而外面甲板上一陣鬧哄哄的聲響傳來,使人不得清寧。
嬴沖皺起了眉,走出了房間往外看,才發現自己乘坐的船已停住了,再看前后,一整條河道都已擁堵不堪。
清江河道極寬,原不至于如此。不過這一段礁石密布,只有右邊靠河岸一側,才能順暢通行。
而此時這是前面的一艘畫舫,在河道最狹窄處與幾條漁船起了沖突。
——在嬴沖看來,那其實也算不得沖突,而只是單方面的欺凌。
緣由是那幾條漁船之一,一時不小心,與那艘畫舫碰擦了一下,這就惹得畫舫上的幾位公子哥兒不開心了。接著那幾位的家丁護衛就奉命出手,將這些漁船都陸續打沉。
此刻江面上,全是漁船殘片。而那些漁民,也都落在水里。偏偏那幾位公子,還不準他們上岸。一當那些人有靠近岸旁的意思,就有人出手,或罵或打,將那些漁民重新逼入深水。
而幾位公子哥則站在漁船上,興致盎然的看著這一幕,不時有歡聲笑語傳來。
也幸虧是那些漁民水性不錯,都各自抱著塊木頭泡在水里,一時半刻還沒有性命之危。
而真正與那畫舫起沖突的,則是這艘官船上的那些書生,也就是那位雍州大中正的學生們。
似這等恃強凌弱之事,這些正氣凜然的書生們,自然是看不過眼的,都立在官船甲板上,對著那畫舫罵聲一片。
可那幾位公子哥既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有恃無恐,根本就不加理會。
其實也無需理會,這些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既不能跳下水去救人,也沒法越過那十余丈的船距,與那幾位公子理論。
僅有的幾個會武的,也被對面的那些護衛,毫不留情的打落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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