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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八十五章:論戰,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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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不能死。

  話落耳中,就像石頭落在井里,激起的波動撞碎在井壁上,反復回蕩。周圍的人紛紛詫異地看著牛犇,想分辨這位輕易不開玩笑的首領是不是在調侃。

  那張臉上只有認真和誠摯,熟悉的人知道那意味著什么,于是轉回視線到視頻中央。

  屏幕中的老人比任何時候都更加蒼老,古樹般褶皺的皮膚松弛,腮邊鬢下布滿灰褐色的斑點,以往深邃如星空般眼睛渾濁不堪,眼角是密如蛛絲的紅。所有這一切都表明,老人早已不再是過去那個戰無不勝、威震八方的軍神,生命之光已經黯淡,隨時可能熄滅。

  人們紛紛低頭,不忍見到英雄遲暮,并為之前的某些想法感到羞愧。

  無數次力挽狂瀾,軍神已成為聯邦人心中不死的存在,即便他一天天老去,身體每況愈下,甚至有傳言說他已經得了不治之癥,不公開宣布是為了維持局面,為進行到緊要關頭的革新保駕護航。

  事實上這種說法不無道理,在經歷上百年的高速發展之后,聯邦的諸多積弊漸漸顯露,內部門閥之爭愈演愈烈,政府權威日益下降;外有雙盟之爭,兩大帝國的夾擊,內憂外患,稱得上事關生死。

  然而無論哪個勢力、組織乃至國家想對聯邦下手,都繞不開一座大山。

  軍神不死,無論遇到什么樣的危機,華龍聯邦總是能有驚無險地度過。

  懷著這樣的心態,當大家聽到牛犇說“您不能死”的時候,內心的感受不僅僅是一座豐碑轟然倒塌,還意味著遮在頭頂的大傘即將消失,偏偏這個時候,聯邦正面臨著立國以來的最大兇險,滅國之禍。

  這種打擊,絲毫不亞于剛剛聽到的那些惡訊,足以摧毀最堅強的意志。

  在場還有一位身份特殊的觀眾,與軍神之間不僅僅存在國之憂慮,更有無法割棄的親情血脈。

  “牛犇,胡說八道什么呢?”

  京城狂少天不怕地不怕,越是哪件事不能做、不能說,他越是干得起勁、說得過癮。但在此刻,葉飛臉上表情困惑,眼底深處透著難以掩飾的驚慌。

  “啊,我明白了。你是說老頭子應該保重身體,別為了那些破事操心,別為那些廢物背鍋,對不對?”

  “沒錯。”牛犇點頭回應。

  “哈哈你個混蛋,嗎的嚇本少一跳。”

  肆意地笑掩蓋不了心虛,葉飛咒罵著轉回頭望著屏幕,神情近乎哀求。

  “老頭子,聽到沒有?你,你可不能胡來啊!”

  話到末尾,聲音帶著哭腔,葉飛并未明說胡來具體指什么,或許其心里已有猜想,也可能是因為不敢。但讓葉飛感到無助的是,視頻中軍神神色淡漠,目光一直對著牛犇,看都不朝自己看一眼。

  “死老頭子,你總盯著他看什么?”葉飛越發慌了,哭喊般的聲音大喊:“我才是你的孫子,是親孫子!你到底聽沒聽到我說話!”

  周圍人紛紛低頭,不忍心去看,也不忍心再聽。唯獨牛犇與軍神表情平淡,對這番祈求無動于衷。

  “你退休了啊!犯得著替那些蠢貨操心?再說仗才剛開始打,沒到繳械投降的時候。你不是常和我講,命運只能靠自己掌握,咱們有三十億人,幾百萬軍隊,咱們都還活著,咱們”

  到這里無法繼續下去,葉飛呆呆地望著屏幕上那張極熟悉、但又極其陌生的臉,不知不覺中淚流滿面。以往,他對這張嚴厲的面孔的態度是敬而遠之,唯恐避之不及,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怎么看都看不夠。

  “說的沒錯,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

  嘶吼換來輕輕一瞥,軍神轉過視線,望著曾經讓自己無數次感到無奈無力的孫子憤怒無助的樣子,有些欣慰。

  “少紅,你先等等。”

  言罷不理葉飛是何感受,老人問牛犇:“聽說你病了。”

  “嗯。”

  “什么病?看起來很嚴重。”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隔著屏幕都能看出牛犇狀況有多糟。

  “內傷。”牛犇沒有隱瞞,但也不想過多解釋,說道:“過兩天,該能好上六七成。”

  “六七成是多少?”

  “差不多好的意思。”

  “能不能打仗?”軍神望著牛犇的眼睛道:“能不能開你的那臺機甲?”

  牛犇神色微動,對著軍神微微點頭。

  軍神“哦”了聲,調侃的語氣道:“雙魚島有仙氣,或許對你的修養有幫助。”

  “有可能。”牛犇回答時的態度很認真,落在周圍人耳中,變成對軍神的附和。

  “那我就不操心了。”

  幾句閑言碎語,代表的是長輩對后輩的關愛,軍神停下來沉默片刻,開口道:“剛剛你說我不能死?”

  “嗯。”牛犇的回答一如既往那么簡潔。

  “多說幾句能死啊!”旁邊葉飛急紅了眼,恨不得踢他幾腳。

  “因為什么這樣講?”軍神再問道。

  這句話所指不明,可理解為“為什么我不能死”,也可理解為“你為什么認為我會死”,還可看成對當前局面的看法,及破解之道。

  “是啊是啊,為什么?”葉飛一邊幫腔,一面拼命朝牛犇使眼色。然而無論他做什么、暗示什么,牛犇都不為所動,至于軍神的問題,他心中早有結論。

  “撤退成功與否,很大程度決定于掩護能否生效,掩護能否生效,很大程度上決定于阻擊夠不夠有力,以及掩護者的目標夠不夠大。”

  到此稍稍停頓片刻,牛犇接下去說道:“同時滿足這兩點,非您莫屬。”

  沒有人懷疑牛犇的話,除了葉飛。

  “放屁!”葉飛跳起來揪住牛犇的衣領大吼,“二十幾位將軍,其中六位上將,還有上百萬軍隊,打個掩護都不行?把軍權交給我,興許、不,肯定比那群廢物好點。”

  “你的份量不夠,打的再好,也吸引不住帝國人。”牛犇平靜說道。

  “你憑什么這樣講?你”葉飛拼命搖晃牛犇的身體,哭喊起來:“我不光是齊家之后,軍神之孫,還是帝國女婿!光子的未來丈夫!我的命也很值錢,我、我的臉面”

  目睹葉飛瘋狂的舉動,周圍人紛紛轉過身去。但在心里,大家知道牛犇才是對的,無論誰做帝國主將,目光都會首先落在軍神身上,并會集中力量確保將其拿下。以此為前提,別的地方有些遺漏,放跑一些人,根本無足輕重。

  “少紅!不許胡鬧!”

  隔著視窗,軍神嚴厲喝止葉飛。“看看你,再看看牛犇,缺的就是他的這份冷靜和淡定。”

  “我不需要!”

  堆在心里的悲苦與憤怒到了極限,葉飛悄然松開抓著牛犇的手,坐倒在地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想變成牛犇這樣,我也不喜歡,我”

  “叫你冷靜,不是叫你變成牛犇。”

  對面,軍神臉上厲色漸退,憐愛的目光看著這邊,默默嘆了口氣。

  “以前你可以沖動,可以蠻干,闖出禍來也沒什么大不了。今后這樣不行了,你得學著控制自己,三思而后行。”

  這一刻的葉飛不再是葉飛,只是個渴望親情的普通人;這一刻的軍神也不再是軍神,只是個為后人擔憂的長輩,說著一些珍貴、但卻常常不被接受的話。

  但他不想花太多時間,幾句過后,目光再度回到牛犇這邊。

  “還有嗎?”

  “有”不知是為什么,牛犇有些猶豫。

  軍神看出這點,擺手道:“不要有顧慮,都說出來。”

  牛犇吸了口氣,緩緩說道:“帝國與聯邦開戰,歸根結底是為了獲利。目前他們只不過打贏了星戰,尚未真正占領聯邦的一寸土地。如果不能實現占領,這場戰爭對帝國只有消耗,實際得到的利益為零。”

  “繼續講。”軍神聽著,眼里漸漸浮現出欣賞。

  牛犇說道:“姬鵬帝國想進攻并且占領聯邦本土,有兩個地方繞不開,一是蓬萊,再就是雁門港。雁門港是太空軍港,只要存在,就會對姬鵬的星際艦隊構成威脅,雖然他們可以采取圍困之后奪取跳躍點的方式進軍本土,但這勢必牽制大量軍力,消耗大量能源。蓬萊這邊情況類似,只要聯邦軍隊不被消滅,堅持戰斗,足以讓姬鵬人寢食難安。”

  稍頓,牛犇繼續說道:“姬鵬只有三顆居民星球,人口不超過十億。論真實國力遠不如聯邦,如不能速勝、并在最短時間內撈取戰略資源,便會先勝而后敗。”

  “換句話說,蓬萊與雁門港堅持得越久,姬鵬越是難過。”

  “是的。”牛犇遲疑說道:“這里沒考慮國際情況。假如”

  “暫時不用想那么多。”軍神想了想,問道:“那么你覺得,蓬萊與雁門港對比,哪個更重要?”

  “蓬萊。”這一次,牛犇回答起來毫不猶豫,給出的選項出乎很多人意料。

  眾所周知,星際戰爭,勝負九成決定于星戰。雁門港扼守著聯邦大門,位置絕佳。正如此前牛犇說過的那樣,只要它掌握在聯邦手中,姬鵬就必須分出一支強大艦隊,時刻防范。相比之下,蓬萊這邊是地面戰爭,距離聯邦本土極其遙遠,而且沒有重要資源,說句不客氣的話,縱然聯邦反敗為勝將蓬萊全部占領,又能起到什么用?

  總不能指望在這里重新開始建設,打造一支星際艦隊。

  “為什么?”軍神開口問道。

  牛犇回答道:“還是之前提到的,戰爭的目的不是擊敗,也不是摧毀,而是占領之后進行掠奪。姬鵬要占領聯邦本土,前期需要大量地面部隊,與支持他們的大量資源。這些東西雁門港沒有,唯有立足于蓬萊。”

  這番話不僅道出戰爭本質,還有戰爭的巨大消耗。簡單設想一下,對一個擁有數億人口的居民星球實現最基本的占領,軍隊數量方面,最最保守的估計需以百萬計。這么多人,首先要運過茫茫星空,而在登陸、進攻與實現占領之前,他們需要多少裝備?多少彈藥,多少糧食,多少衣物,多少水?

  雁門港是太空港口,經歷多年建設后勉強實現基本物質的自給自足,指望它向前線提供支援,無異于做夢。相比之下蓬萊完全不同,這里有工廠和現成的軍事基地,能夠生產、提供小型武器與裝備,即便拋開這點,至少能為軍隊提供足夠的生活用品。

  否則,姬鵬軍隊要用到的每一輛車、每一把槍,乃至擦屁股的草紙都必須從國內運送過來,負擔沉重。

  牛犇接下去說道:“除了物質,人員方面也很重要。戰爭初期,投入的軍隊往往最精銳,蓬萊有一百多萬姬鵬軍隊,我料想他們是要盡快消滅聯邦軍隊,就近把這批人送到前線,登陸聯邦本土。反過來,假如這里的戰斗一直持續、甚至出現不利的局面,姬鵬非但用不上這些軍隊,還得不斷從國內運兵過來。無論軍力還是耗費,都會更加難以承受。”

  “說的沒錯。”

  軍神臉上欣賞的神色更濃,兼有幾分好奇:“我想多問一句,你是剛剛想到的這些,還是”

  牛犇搖了搖頭,說道:“前些天,我做過幾次推演。”

  身后,得福極其隱晦地瞥嘴,暗想牛大恬不知恥,把本少的功勞歸于己身。

  “喔?”軍神不在乎是誰操盤,追問道:“結果如何?”

  “結果分情況而定。”牛犇猶豫片刻,說道:“當前是最壞的情形,而且變數太多。比如霍夫曼的投入程度,國際局勢等等,很難把控”

  軍神打斷道:“最壞的情形也有結果。變數,先不考慮外部,只說聯邦與姬鵬之間,會是什么樣子?”

  牛犇點點頭,說道:“關鍵在蓬萊。這邊如果能一直堅持,強度保持在姬鵬帝國只能從國內向聯邦本土運送兵力的程度,則三到五年,姬鵬在進攻聯邦首都的戰役中由強轉弱。”

  聽過這番話,軍神沉默下來,很久沒再開口。

  打了一輩子仗,他當然知道牛犇的推演存在很多局限,比如當姬鵬登陸后,聯邦國內的抵抗強度與持續時間,還有姬鵬會運用的戰爭手段,以及民心等等。

  那不是牛犇能夠觸及的高度,而且從信息上講,他有很多東西無法掌握,不可能考慮周全。

  “已經很好了很不錯。”

  前半句為心中思索,后面是評價。軍神沉靜地目光看著牛犇,緩緩說道:“牛犇,你知不知道我最擅長打什么樣的仗?”

  牛犇對這個問題沒有準備,想了想,試探的口吻道:“持久戰?”

  戎馬一生,軍神戰無不勝,但卻極少速勝。最常見的情形是,積勝為大勝,

  “而且是在地面上。”軍神微笑著補充一句,接著嘆了口氣。“星戰往往是一錘子買賣,我不喜歡,也不擅長。”

  “喔。”牛犇不知該說什么好。

  軍神說道:“那么你該清楚,我是留在這里的最佳人選。”

  牛犇沉默片刻,說道:“您會死的。”

  “將軍死在戰場,死得其所。”平靜的語調講著應該慷慨的話,軍神臉上浮現出久違的驕傲,淡淡說道:“況且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死。”

  講到后面,軍神臉上流露出久違的豪情。聽到這句話,通訊臺前的軍人們紛紛轉回身,不少人挺起胸膛,神情變得堅定。

  然而葉飛與牛犇例外。兩者區別在于,葉飛沉浸在悲傷中不能自拔,牛犇依然冷漠地講述著自己的判斷。

  “不,您會死的。”

  無視周圍人的目光,牛犇面無表情說道。

  “戰死,或者累死。”

  輪到軍神陷入沉寂,久久不能開言。周圍的人也都不能開口,現場只剩下機器嗡鳴,微風拂面,葉飛如同無助的孩子一樣抽泣,還有湖水輕輕拍打岸邊。

  宛如送行的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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