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為什么沒人接應?”
回軍營的路上,小托馬斯一直重復這句話,仿佛癟嘴老太婆般喋喋不休。到第八次,和其同一個座艙的得福按捺不住,憤而怒斥。
“三十八師不喜歡牛大,用不著反復提醒reads();。”
“不是這樣。”小托馬斯罕見嚴肅的聲音道:“意見歸意見,戰場是戰場,你這種想法,是對我、也是對三十八師的侮辱。”
“侮辱?侮辱”
得福本來想說侮辱你怎么了,然而對著那張板正起來的臉,竟然難以出口。
“況且我在這里,即便別人不來,還有我哥,洋鬼子沒道理誰都不過來瞧瞧。”
“別人不放心牛大的本事,安德烈不會。”得福冷笑回應。
“這我相信。可是,我哥呢?”
“那是你哥,能不相信你的能耐?”得福大肆嘲諷:“托馬斯大俠親自出馬,八岐暗忍算什么,天皇也得望風而逃。”
路上龍老板短暫清醒,牛犇怕他有這會兒沒下回,抓住機會詢問幾個關鍵問題。不知出于什么想法,龍老板沒再隱藏,再度昏迷前有問必答。其中最關鍵是女子身份,大家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其來頭居然那么大。
八岐暗忍之風忍:血月夕陽。與山本武道同一級別,比肩為天皇座下近臣。
這條信息帶來極大震撼,與無窮壓力。如果說,此前從俘虜俘虜那里獲得的口供還需商榷,八岐暗忍的出現無疑將姬鵬參戰的事情落到實處。自那時起,牛犇再沒有開口說過話,得福則一心忙于推演局勢,小托馬斯憂心忡忡,轉而不停念叨為什么見不著援兵。
說到接應為何不來,大家心里都有猜測。決定來龍門客棧捉奸前,牛犇與安德烈商議、并且征求小分隊隊員的意見,最后決定緩報給那位黃團長知道,以免節外生枝。
這種行為意味著什么,有點腦子的人都清楚,事先大托馬斯擔心后果,曾建議采用“委婉”些的方式。然而牛犇問過一些事情后將其否決,并且表示自己會承擔。這樣一來,托馬斯兄弟不好再說什么,內心的擔憂卻無法消除。現在,擔憂似乎變成現實,而且比想象的嚴重。
“牛大有擔當,就怕”
“省省吧,用得著你擔心。”得福才不管他怎么想,冷笑著一口打斷。
“唉!”
嘆了聲,小托馬斯不再開口。反倒得福被撩起肝火,嘀嘀咕咕說些不好聽的話,譬如不顧戰友之情,家國之義,膽小懦弱畏懼強權,等等等等。到這里,小托馬斯聽不下去,忍不住反駁說服從命令是軍人天職,三十八師的強悍戰斗力正是來源與此,假如真的是上峰有令,弟兄們不能違抗。
“令行禁止是鐵律。師長說,三十八師不敢說天下無敵,但在這方面,絕對稱得上楷模。”
“是非不分,忠奸不辯,居然好意思自夸。你們那位師長,呵呵”得福故意留下話頭,意猶未盡。
“我們師長怎么了?”聽到師長兩個字,小托馬斯鐵眉倒豎。
“哎吆呵?”得福故意撩拔,“那你倒是說說,你們師長和牛大比。”
“師長天下無敵!”小托馬斯毫不猶豫。“牛大是不錯,但是和師長比”
“叫他和牛大單挑。”
“我操”小托馬斯一個失手,機甲險些摔翻。
“和我比也行。”得福退讓一步。
“胡攪蠻纏我不和你說reads();。”小托馬斯氣喘吁吁,仿佛受了氣的小媳婦兒。
“要我說,你們那個師長真不咋地。”得福乘勝追擊,譏諷道:“看他教出來的人就知道,沒種。”
“你說誰沒種”小托馬斯大為惱火。“違抗軍令,要槍斃的。”
“還不就是怕死。”得福嗤之以鼻。
“你不和你說。”
一番激烈頂撞,嘴巴從不輸人的小托馬斯徹底沒了言語,悶聲不響操縱機甲在山坡上顛簸。在其身后,客棧人員抬著擔架,朱莉與冷彬背槍守護在旁邊,牛犇操縱俏郎君墊后,人與機甲的組合在黑夜中艱難行走,一步步朝著軍營前進。
直到靠近第一處固定哨卡,終于遇到熟人。
“誰?”
“我。”
“哥?你來了!”小托馬斯長出一口氣,忍不住抱怨,“怎么回事,不是說好”
“別說了,牛犇呢?”
“在后面,你這是”
“我先和他說說。”
“哦。”
著其余人繼續前進,小托馬斯領著哥哥到隊伍后方去找牛犇,一番輕言細語。
“搜救有些結果,好也不好學生軍情況不妙通訊設備啟動,可惜只能點對點連接,只能聯絡后方,團長向指揮部作了匯報安德烈受到口頭警告,你得”
“知道了。”
諸多消息,大托馬斯并不了解詳細內情,講的有些亂。牛犇邊聽邊想將大概事項整理出來,最后點了點頭。
“怎么這樣?”小托馬斯聽傻了眼,焦慮說道:“得想個轍。”
“對,得想個轍。”大托馬斯附和。
“知道了。”牛犇重復一遍。
夜已深,一行人在托馬斯的帶領大家進入軍營,引起很大騷動。疲憊之極的學員們原本早已睡下,獲知消息后大多趕過來,安德烈反倒沒見著,還有扎營未退的姚村村民獲知消息,出來不少男女老幼。
“彬仔。沒事吧?”
“龍老板怎么樣?”
“客棧怎么了?人怎么都到了這里?”
“胖子”
作為親手摧毀客棧的兇手,小托馬斯覺得這些問候很刺耳,操縱機甲時故意制造噪音,哐當哐當,仿佛推土機一樣。
“托馬斯!”
嚴厲的聲音自前方傳來,營長與軍醫大步而來,周圍一大群彪悍士兵。說話時,軍醫走到擔架旁粗粗看過,隨即揮手讓醫護兵接手,直接將龍老板送往醫護室,另有士兵指引龍門客棧的人去往各自該去的地方。這邊,小托馬斯趕緊從座艙里出來,嬉皮笑臉試圖套近乎,可惜營長根本不理他,目光在得福身上停留片刻,便用手將小托馬斯推開到一旁,徑直走向俏郎君機甲reads();。
滴,艙門打開,牛犇從里面出來,落地時腳步稍顯不穩,用手按住胸口。
“牛大。”
“牛犇!”
林少武帶頭,學員們一擁而上,大、小托馬斯離的較近,同時跑過來伸手去扶。
“沒事。”
牛犇擺手,站直身體后目光向前,與那名面容方正,神色如鐵的軍官四目相對。
“這是我們營長。”小托馬斯趕緊介紹。
四營長的名字叫任信,諧音古怪,得福曾好一通樂。牛犇覺得他一點都不任性,只是有點冷。
“營長,這位是牛犇,幫了大忙”
“我都知道。”
揮手示意托馬斯不要多嘴,任信上下打量一番,問道:“你就是牛犇?”
這算明知故問,牛犇點頭回答道:“我是。”
任信說道:“為什么不敬禮?”
“敬禮?”
“見到長官應該敬禮,講話之前更應該敬禮,你們在軍校難道連這沒有學過。”
牛犇輕輕挑眉,說道:“你是上尉,我也是上尉,何來的長官。”
和小托馬斯一樣,任信被這句話堵得難受,擰眉說道:“有軍銜無職位,依舊只是一名士兵。”
警告沒獲得應有效果,牛犇搖了搖頭,說道:“你誤會了,我不屬于三十八師,也不是你的士兵,只是碰巧提供支援的友軍。”
這番話講的實情,學生軍屬于獨立編制,理論上不屬于任何一支隊伍。牛犇與安德烈的身份更加獨特,上戰場的職責甚至不是打仗,而是對雙引擎機甲進行實戰測試的機師。這件事由聯邦政府與軍部共同決定,休說一名駐地營長,即使中陸軍指揮雷鳴,甚至包括好望角總指揮部,都不具備完全的指揮權。
任信并不了解內情,寒聲說道:“這里是軍營,任何人膽敢不遵守軍規,都要受到處罰。”
牛犇依然搖頭,淡然說道:“恐怕不行。”
聽到這句話,任信的眼睛瞇成一條線,內里射出刀鋒般的光芒。周圍士兵更是氣憤,原本存了感激的人也都板起面孔,目光不善。
如山般的壓力撲面而來,學員們的神色復雜,有人擔憂,有人憤慨,有人面露怯意,有人發出冷哼。
“牛犇”林少武壓低聲音,試圖勸解。
“沒事。”
輕輕擺手,牛犇神色平靜說道:“我才剛剛進入軍營,一切按照引導去做,若有什么地方不對,也是你們的人犯錯。”
任信微嘲說道:“你以為,這樣我就不能治你?”
聽到這句話,學員們起了躁動,憤怒的神情溢于言表,甚至有人開口抗議。這個時候,軍人們又對這批動輒“反抗”的學生失去耐心,厭惡之情溢于言表。
正如小托馬斯講的,在軍隊,服從不僅是軍規,更是一種經過打磨后形成的習慣與自覺reads();。然就這批剛剛“離開文明社會”學員而言,兩個月的軍旅遠不足以磨平棱角,抗爭不平事被他們看著是天生的權利,即使拋開同窗情誼,也不能對人信剛剛講的那句話無動于衷。
片刻間,軍人、學員之間的對立隱隱形成。
任信對此熟視無睹,神情沒有任何變化。
牛犇看著他沉默下來,片刻后說道:“與指揮部之間的通訊已經恢復,關于我的事情,建議你請示之后再決定怎么做。不過,你可能不具備了解情況的資格,問也白問。”
“你!”
前半段還可以說是為了解決問題,后半段內容從周圍士兵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將其理解為羞辱。
事實上,的確是羞辱。
“牛犇,你怎么”
“營長,牛犇他”才剛見面就杵上了?托馬斯兄弟尷尬又著急,在旁邊一個勁兒搓手。
“閉嘴!”任信轉身低喝:“擅自行動,襲擊客棧,你記不記得自己什么身份,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還有你,明知道他們去干什么,為什么不阻止?”
“我”
“別說了,自己去禁閉室,等待審訊!”
“我不同意。”
“你說什么?”任信豁然轉身,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么?”
“我不同意你處罰他們。”
開口之前,牛犇聽到身后有些異常響動,回過頭去看了看。
燈火通明,看熱鬧的村民在軍營日常使用的燈光下聚集,甚至燒起火堆取暖。
見到如此荒唐的一幕,牛犇回身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還在為剛才的那些話而“震驚”,任信根本不知道他在問什么。
“我記得,你剛剛才說過,這里是軍營,一切都要遵照軍規。”
“沒錯。”
“他們這樣做,不算違反軍規?”
“他們?呃,那些村民你居然有閑情關心他們?”內心感受無法形容,任信開始覺得對方的腦子不大正常,有些后悔這場談話。
“為什么不能?”牛犇同樣覺得很奇怪。
“我我說不能就不能!”
三十八師的軍官,信奉武力大棒者居多,與老辣深沉并不沾邊。對話進行到這一步,任信難以控制情緒,上前一步,用手戳指牛犇的胸口。
“聯邦英雄,你現在應該和我解釋,你有什么資格干擾軍務。”
“干擾軍務?呃,你是指他們”
與適才任信的反應相仿,牛犇感覺詫異,認真說道:“小托馬斯參與的這次行動由我決定,出于一些考慮,事先沒有朝軍營匯報。你要處罰他們,也不是不可以,但,至少應該先看過我的行動報告,做出評估后再決定。”
同屬一方,軍隊之間常有合作,事前來不及、或因特殊緣故無法匯報的情況不是沒有,牛犇的這番話聽來合情合理,讓人難以反駁reads();。
看著任信變幻不定的神色,牛犇繼續說道:“另外我想通知你,姚村發生的事情已經水落石出,我有人證證明槍殺村民的兇手就是屠夫,祠堂殺人的是八岐暗忍之風,就是藏身龍門客棧的那個。補充一點,我懷疑此前發生的哨卡事件也是他們所為對了,對屠夫的審訊情況如何?有沒有帝國參戰的具體計劃?”
一連串反問,給人的感覺就像訓話,但其所講句句都是眾人關心的焦點,由不得大家不仔細聽。獲知姚村慘案真相,周圍士兵們的眼神明顯有所變化,有人偷偷拉著小托馬斯追問詳情,有人竊竊私語變。
當八岐暗忍這幾個字傳入耳鼓,士兵們再也按捺不住,響起陣陣喧嘩。
“天皇座下?”
“當初那個山本武道一伙兒的?”
“靠,結果怎樣么?”
“還能怎么樣,殺了唄。”小托馬斯故做云淡風輕,瞬間表情又變得沉痛,幽幽言道:“那家伙厲害,我的本事完全插不上手。牛大一個人與之單挑,深夜激斗三十里,最終才將她打落深崖。看見沒,牛大受了內傷,很重。”
“嗬”驚呼驚嘆聲中,學員們紛紛握緊拳頭,挺起胸膛,擺出“這是我們的人”的姿態。士兵們的心情比剛才更加復雜,縱然不說什么,眼神也已大不如前。
“啪啪!”
有人輕輕鼓掌而來,飄揚金發在燈光中格外醒目,笑容更是無可挑剔,只是舉動不合時宜,說的話更是荒唐。
“八岐暗忍,主戰者四名。山本武道死在你手上,血月夕陽又被你干掉牛犇啊,我打賭天皇這會兒正念著你的名字,拼命地用針扎小人。”
用手分開人群,嘴里開著玩笑,安德烈與一名參謀走入人叢,上前來一個大大熊抱,絲毫不管牛犇深深吸氣,表情痛苦。
或許因血統的緣故,林杰骨子里有股東方人不具有的奔放,當即呼應。
學員們先后發出聲音,漸漸帶動周圍的士兵。
對這種情況,任信惱火、又覺得無力,不知不覺漸失分寸。偏偏這個時候,牛犇推開安德烈,回頭再次追問起關于“屠夫”的情況,一副操刀者的驕傲架勢。
“我警告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任信真的有些任性,憤而說道:“這些都不是你應該關心的事。你連所屬單位都沒有,連軍人都不算,有什么資格調動我的部下。”
聽到這句話,周圍忽然間變得安靜。
牛犇神色轉淡,聲音也變得嚴肅:“任營長,你要對自己說的話負責。”
任信很快醒悟過來,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一時氣憤之語,不經意間揭開最令三十八師將士們痛心的傷疤,作為華龍聯邦戰斗力最強的裝甲部隊,三十八師擁有赫赫聲威,卻被肢解到七零八落,盡干些不屬本職的雜事reads();。這其中的原因,一兩句話無法解釋得清。聯邦政府的軍改會議上,對三十八師的指控更是多達三十八項,數字上的巧合帶有濃重的羞辱味道,更是落井下石的快感體現。
軍改是政府決策,攻擊則主要來自霍青的朝野之敵,導火索就站在眾人面前,牛犇點燃引線。拋開這些因素,公正地講,三十八師的確存在許多問題,討論最多的兩個字:私軍。
所謂私軍,不僅僅指對霍青的盲目崇拜,還有已經形成的、從上到下的固有風氣;隨便找個聯邦軍人來問,對三十八師的印象多半都有:驕傲,蠻橫,霸道,自私,不講理等字眼,仿佛天生高人一等。這種心態注定了他們行事風格,最新式的裝備一定優先提供,軍需后勤一定先滿足他們,人才由他們先挑,若遇到必須由不同部隊協同完成的任務.三十八師一定要占主導權,從無例外。
過去在內部討論時,三十八師軍人常說這樣的話:讓那幫廢物指揮?算了吧!老子寧可單干。
作為軍人,有自信是好事,驕傲其實是戰力的體現,但如果把自己凌駕到所有人之上,帶來的不僅僅是樹敵那么簡單。時間長了,軍界漸漸形成共識,人人希望麾下像三十八師那么能征善戰,但又真心不愿意與之合作。
原因很簡單,指揮不動。
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實話說,三十八師的命運已成必然,只看何時發生,在誰的手里發生。就事實而言,當這一切真的發生,三十八師將士猛然間發現自己發誓為之效力的國家、同僚竟然是這樣看待自己,心情可以想象。
具體到整改內容,聯邦希望徹底扭轉三十八師的風氣,又不希望它長期脫離戰場導致戰斗力快速衰退,因此才會將其打散,分配到戰場的不同角落。四營駐守在這種地方,干些與打仗不沾邊的事情,原因正在于此。
自私,驕傲,不顧大局,不與人配合,任信當眾講出這樣的話,放在別處根本不算事兒,然而在三十八師、在今天這種場合,已在無形間戳中大忌。毫不夸張地講,只要牛犇、或者什么人將這一幕上報,稍稍修飾一下,他基本上完蛋了!
藐視政治、肆言妄論乃軍人通病,禍從口出的例子,三十八師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具體到現實,營長完蛋,四營必將迎來動蕩,下次調整也許就會脫離戰場,去哪個地方維持治安,或者感謝搶險救災,清理垃圾場的垃圾活。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干什么都是為國家做貢獻這句話聽起來很有道理,然而對三十八師而言卻是不折不扣的羞辱,與墮落。
經歷過無數次“思想轉變”方面的學習,三十八師最無知、最魯莽的人也已知道輕重,。當看到任信失態,牛犇發出警告后,周圍士兵陷入死一樣的沉寂,一個個胸膛劇烈起伏,目光憤慨。
無聲暗流開始涌動,看著牛犇淡漠的面容,平靜的眼神,任信感受到的是冷酷與咄咄逼人,止不住怒火再往上涌。
“卑鄙之徒。”
越想越覺得對方有意,自己在不知不覺間上當、被誘出誅心的話,任信極度任性地大喊道:“你這個卑鄙之徒!”
猛然間這么大轉變,牛犇覺得莫名其妙,沒等弄明白周圍的變化,與安德烈同來的那名參謀站出來,主動伸手。
“牛犇上尉,黃團長有請。”
同一時間,指揮室內正朝這邊觀望的黃少豐吁出一口氣,臉上露出微笑。
“情況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