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田間地頭有不少人在忙碌,很多扛著鋤頭的人自發的走到近前來,看到是靈丘礦工被武裝起來,人們并不害怕,而是走的更近了。
韓老六堅持要跟著大軍走,不肯和老蔡他們坐車繞道,他早累壞了,坐在道邊喘氣,一旁的壯實礦工們都在吃干糧,主要是麥餅配肉罐頭,韓老六一時沒有心思吃,他用笠帽擋著雨,用引火機點燃了一根卷煙,剛抽幾口就被煙嗆的咳起來。
就這樣一旁的礦兵們也用羨慕的眼神看著他,引火機還是比較貴的,一般的礦工買得起也舍不得,卷煙單買幾包抽倒不算很貴,可是要是一個月抽好幾條卷煙,礦工們的收入不低,也還是承受不起。
現在卷煙主要用來做外貿,賣給俄羅斯人,日本人那邊也開始接受,很快會風行開來。
將來的南洋也會是卷煙的重要市場,在國內來說,雖然沒有力推,但卷煙已經在京師到臨清一帶暢銷,很多從京師南返的南方商人也會從京師或臨清帶回去,可想而知這會是一個很強的利潤增長點。
“你們要去做甚?”一個農夫模樣的戴著笠帽,瞪眼問韓老六。
韓老六咳了幾聲,對那個農夫道:“官莊上的?”
農夫答道:“嗯,不是雇工,佃農。”
韓老六道:“你家沒走?”
農夫還是瞪著眼,一臉不高興的道:“老娘病著,醫生說走動了肯定死半道上,正好地里還需著人,朝廷還能拿咱們這些種地的不成?”
韓老六道:“想不想走?”
“誰他娘的不想?”農夫道:“張大人待人多好,在和記咱一家才吃了飽飯。聽說到韃子地界更好了,地好種,好酒好肉吃著,還領錢。”
韓老六含糊道:“這里也不差,留著吧,總得有人種地,這都是和記的地,拋荒了可惜了。”
草原上的屯堡確實開墾出很多地,其實比在大同這里辛苦,待遇上來說確實比在大同這里要強一些,不過要選擇的話,得看每個人的性格怎么樣了。怕辛苦喜歡守成的還是留著好,愿意闖蕩改變生活的,去草原比較合適。
而草原和大同這里本質上的不同,還是那里由和記掌握全局,所以在民生和法治還有治安,教育等各方面都比大同還要強的多。
在這里,雖然是和記崛起的根基,但畢竟大明在這里有衛所,各處有州縣,地方有生員,和記的各種動作沒有辦法做的那么明顯。
到草原上就不同了,完全的新規劃,一切都是和記說了算,境界自然不同,人們在草原上生活,并且更加適意,雖然條條框框很多,但沒有惡霸田主,沒有高高在上的生員,也沒有衙役幫閑胥吏,不必擔心交不上租被田主打,被衙役捕到縣衙門門口立站籠,不會被打板子,不會有飛來橫禍,無妄之災。
和記當然也有官吏,也有管制,張瀚也不會要求官吏們對百姓反而恭謹客氣,這是幾百年后也辦不到的事。說是服務員,其實是做不到的事,人性如此,任何思想和制度也改變不了。再說當官為吏的好歹在見識和能力上比普通人強些,叫他們去一臉笑容的服務見識不如自己的百姓,除非是一些民粹國家,一般的國家都是做不到的。
農人低了低頭,斗笠上的雨水順著帽檐流下來。
農人突然道:“我知道最近官兵往新平堡去了,我這心里急的跟油煎一樣,要不是老娘快死了,我拿著鐵叉就奔新平堡去。替張大人死了,張大人一定管我一家老小,要是叫我再過幾年前的日子,吃了上頓怕沒下頓,天天雜糧吃的牙都壞了,喉嚨天天拉的疼,不怕你們笑話,他娘的拉屎都要拉不出來……”
四周響起了礦兵們善意的笑聲,大伙兒都知道眼前這壯實漢子說的是事實。后世人是想象不到的,在后世喂豬都嫌差的糠皮,在本時空還不一定能叫人管飽了吃,拉嗓子,壞牙齒,營養不良,這時代北方人的平均壽命,把士大夫這個團體去掉,估計也就是四十不到。
“你放心。”一個礦兵走過來,拍著農人的肩膀道:“我們這幾天,每天都一百二十里路走著,不少弟兄都要把腳走廢了,為什么,就是知道張大人等著我們去搭把幫手。張大人放著正經的商團軍不用,用咱們,為的什么?咱們靈丘礦也是張大人起家的地方,他信的著咱們!”
“沒錯,老子就是走成瘸子,爬也要爬到靈丘城下。”
“還歇什么?現在趕緊走啊!”
有不少礦工暴燥起來,他們五分鐘內就把行軍糧吃完了,很多人干脆不去喝水壺里的水,借著雨水洗涮飯盒,順道也喝了水。
大伙兒都沒有馬,就是打著綁腿在行軍,人們都盡可能在舒展兩腿,拍打活血。
連續幾天都是超過百里的行軍,這是相當不容易的事情,哪怕礦工都是十分精強壯實的漢子,這幾天走下來也都是累壞了。
但整個礦工隊伍的士氣絲毫不減,這可以說是一個不小的奇跡。
換了明軍連續這么走幾天,不要懷疑,百分之百嘩變。
各級武官可能都被殺光,將士星散,逃亡或是當土匪,甚至造反去了。
而礦兵們不需要怎么動員,人人都是咬著牙跟著隊伍走,只有少量的人掉隊了,被車隊收容,送回靈丘去了。
那些受了傷的礦工,在被收容送走的時候毫無例外的都是嚎啕大哭,恨自己不爭氣,體能跟不上導致受傷掉隊,很多人氣的捶打自己的腿,在車上不停的大哭,見人見之而動容。
如果洪承疇和盧象升,還有遠在京師的那些權貴,還有高高在上的天子能見到靈丘這邊的情形,他們就會赫然驚覺,他們惹上了完全惹不起的存在,和記的這種凝聚力,眾人的這種拼死效命的精神,對張瀚的這種敬愛和忠誠,這是京城里的大人物們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
大明雖然不是大清,但天子,皇室,太監,權貴,文官,士紳,堪稱層級分明,其實就是一個扁平化的社會,天子之下,皆為草芥,天子只能不斷的讓出一些好處,給一些特權,叫太監,勛貴,文官,各自體系內效力。至于大量的士紳是權力的外延,他們也得到一些權力分潤,大量的百姓,則完全是被帝國忽略的存在,由他們組成的軍隊,匠人,農民,對這個國家何嘗有過認同感和忠愛之心,對天子的所謂事天子如事君父,則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妄想而已。
倒是張瀚這里,從來不要求別人視自己為君父,而恰恰是和記上下,卻是始終如君父般的視他。
只為張瀚一人撐起了和記,給了大家現在所有的一切,命運相關,福禍相倚,這才是真正的君父!
“再休息半個時辰,能睡的趕緊睡!”
這時有傳令兵騎馬趕過來,背插紅旗,沿途大聲喊著命令。
兩萬余人的礦工隊伍拉開了十來里長的距離,同時有左右哨沿著另外的道路向前,還有一些部隊拉成縱隊,在地頭田間行動。
這是行軍隊列,盡可能的防止被敵人包圍或突襲。
在大片的礦工隊伍中,十幾個傳騎飛速策馬而過,下達軍令,接到命令的官校生轉而命令自己的部下,解開綁腿,就在原地好好休息。
如果是短暫的停留,綁腿可以不解,半個時辰足夠將士們好好睡一覺了,自然是要解綁腿了。
韓老六一邊解綁腿,一邊罵道:“孫黑臉咋想的,還有幾十里地,不趕緊叫大伙繼續趕路,他要做甚?”
旁邊一個官校生,肩膀上掛著副連級指揮的軍銜標志,聽到韓老六的話,訓斥道:“軍人以服從為第一天職,上司沒有軍令,你可以考慮和進言,上司有了軍令,就要凜然遵循,韓老六你自恃身份,老是說怪話,再敢胡說八道,就將你攆出隊去,自家去草原。”
韓老六算是從龍較早了,當年在靈丘時早早投效張瀚,做了內應放翻了韓畦,然后又發明了煉鐵的新技術,立下大功,成了張瀚扶立匠人的標桿人物。
由此,韓老六在和記內部早就成了名人,他說話向來不講究迂回,也不在意對方的身份。他是一個匠人,搞好技術帶好隊就行,論薪餉他不比一個團級指揮差,這就是立過功的頂級大匠的待遇。
但論起職位,韓老六只是個高級技術人員,不負責任何權力和指揮,在礦兵隊伍里由于他自行加入,只能算一個普通的礦工,連個隊官也當不上,副連級指揮訓他,盡管韓老六已經四十多了,這個官校生最多二十來歲,比他大兒子還小幾歲,韓老六也只能老老實實的聽著,不敢回嘴反駁。
官校生罵完韓老六,心里也是有些著急和郁悶。
他們一共四百來人,都是挑出來的精英人物,幾乎全部在一線部隊實習過,然后轉到中等學校深造,他們中有一百來人被王長富挑走了,直接去新平堡,幫著帶堡里的人手守堡,剩下的跟著孫耀前去靈丘接掌礦工部隊。
這一次前前后后的計劃都是漢聲計劃中的一部份,開始時是絕密,后來隨著京師分號撤離,山字令頒發,大家也多少都明白了這個計劃的龐大和繁雜。
原來從張瀚回新平堡的那一天起,和記高層就擬定了一攬子的計劃,從掩護張瀚到總體撤離,都是早就計劃好的,隨著整個計劃展開,和記對各處的力量利用已經到達極致。可以說,不要說遠在京師的皇帝沒想到,礦山里的幾萬礦工是隱藏起來的可怕力量,就算是商團軍中的自己人,又有誰想的到,竟是有伏筆埋在礦山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