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禮也沒閑著,提著鍘刀去后院切了會草,喂給自己的戰馬和家里養的一頭羊,又到前院西側喂了雞,家里養著一只公雞和五只母雞,日常下的蛋除了給大丫補身子外,多余的雞蛋也是拿去換糧食,當然換不到精糧,只是找女真人換一些雜糧就謝天謝地了。
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李明禮也是十分專注,他原本是個長相俊秀,面色白皙的小伙子,在沈陽城的時候他雖然是軍戶,由于世代居住在城里,其實就是一個標準的城市里的小伙子,平時也并不操練,只是在校閱時才扛著槍穿著破舊的鴛鴦戰襖站個隊就完事了。平時也不需要象城外的軍戶那樣替衛所軍官們種地,只是在將門府邸里打雜做一些雜務,自己家里有小買賣做,生活過算過的去。后來當了募兵,戰敗后被俘,輾轉坎坷至今,已經是一個老兵,農田里的所有活計也是全拿的起來。現在的李明禮,身形比幾年前壯實了很多,多了幾分彪悍氣息,臉部的表情看似柔和而專注,但眼神一轉時,才叫人發覺他眼中的冷厲彪悍。
兩手已經布滿了老繭,以前是在虎口處有厚實的繭子,那是練習刀劍和弓箭時磨出來的,這半年多來一直在做著農活,兩手已經磨出了厚實的老繭……
李明禮的弓馬刀劍也沒有敢拋下,在后金這種地方,不論怎樣武藝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
做完了這些雜事,李明禮回到廂房坐著喝茶,灶間傳來燒柴時的噼啪響聲,他們的這屋子其實相當的簡陋,和流浪的遼民搭的窩棚差不多,地基挖的很低,房子只露出半截在上,沒有窗子只有門戶,睡覺的房子砌了坑燒柴取暖,最少保證睡覺時要暖和,廂房里沒有燒火,屋子里其實冷的很,不過有一壺熱茶,上了鎖的柜子里有糧食,地底下還埋著好幾升糧,這些都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所以有事沒事,李明禮都會到這屋子里來坐著。
墻壁上掛著李明禮用的硬弓,這是典型的清弓,弓背長大厚實,勁力比明軍的小梢弓要強的多,甚至由于弓形不一樣,開弓和用力的技巧也是幾乎完全不同,李明禮原本喜歡打獵,弓術底子不弱,在后金這邊練了幾年,已經每天不開弓射箭就不舒服,弓術射術都是突飛猛進,他抬眼看了看墻壁上的弓,心里有些可惜自己的射術沒有用武之地,后金各官莊管理十分嚴格,沒有批準是不準擅自打獵,正如那些野梨樹杏樹被查清算作官產一樣,各地的野獸也是老汗的財產,不是漢軍們可以隨意射獵的對象了。
曹振彥已經個把月沒空過來,年前托人帶了些年貨到李家,并不算多,看來曹家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
年前最大的動作還是清查無糧之人,家中無五斗之糧的漢人,不管是漢軍還是自由民一律被劃為包衣,分配給大大小小的女真貴族奴役,也有大量的漢民被劃為各旗的官莊旗奴,由自由民淪為被限定屯田耕作的奴隸。
在清查無糧之人的時候,不少漢軍和漢民都未能過關,整個遼東只有極少數的幸運兒通過了檢查,他們在此時還保留自由民的身份或是被抬入女真八旗,到了天聰年間幾乎所有的漢人都被編入漢軍八旗之內,要么是包衣,要么是漢八旗,也有少數幸運兒始終保持著滿八旗的身份。
李明禮現在還是鑲藍旗的旗丁,身份是有馬的跟役,在他上頭到牛錄額真就有五六層身份比他高貴的女真人,在旗下他這樣漢軍出身的并不被看重,好在他和本牛錄的牛錄額真塔拜關系較好,加上家中糧食充足,在清查無糧人時李明禮就順利過關了。
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吵鬧聲響,李明禮十分警覺,立刻起身將墻上的順刀取下,掛在身上。
“當家的,好象莊西頭出事了?”
大丫也聽到動靜,臉色蒼白的小跑過來。
“你有身子就小心些。”李明禮皺眉道:“天塌下來也有我,你回灶間去,要真有不對就和你娘先鉆地窖子!”
“我們等你來。”
“少他娘廢話!”李明禮怒道:“老子幾千里路一個人都跑的掉,你個婦道人擔心我做甚。你不躲,我也不敢跑,不是一家子都死了。”
大丫不敢再回嘴,兩眼原本有淚花,被這么一吼,反是鎮定了下來,這樣的亂世之中,婦人也被鍛煉的堅強很多。
李明禮沒有再多說,這個時候有吵鬧聲,還似乎有慘叫聲響就很不正常,很有可能是東江兵從河西過來偷襲,如果來的人少還好辦,如果是大舉突襲,那麻煩可就大了。
另外幾個莊子都在三四里外,十幾個莊子是一個牛錄額真管著,有滿洲披甲兵六十多人,還有十來個白甲,另外有女真旗丁一百六七十人,加起來有女真丁口二百二十人左右,李明禮也算在旗丁丁口之內,鑲藍旗的牛錄是三十三個,只比四十五個牛錄的正黃旗少,居于八旗第二,不過本旗的丁口數字則相對不足,有很多牛錄連二百丁也沒有,和兩黃旗普遍的三百丁以上甚至四百丁的大牛錄相比就差遠了。
除了本牛錄之外,還有另外兩個牛錄,不過都在十里之外,就算吹響海螺最少也得一個時辰后才趕得到。
想到號角聲,李明禮才發覺并無人吹號,他心中略定,不過還是把弓箭也背負在身上,他向來是軟甲不離身的,就在箭袍之內,短短瞬間之后,整個人便是已經到了臨戰的狀態。
這時從低矮的房舍里紛紛奔出來不少人,多半是漢軍或是漢人包衣,女真人多半住在一起,他們的房舍質量要比李明禮這邊強的多。
村子從東到西有條主道,從村道出去就是一條南北道,再往西越過農田和荒蕪的鹽堿地就是大河,李明禮按刀背箭,一路小跑向西,有不少丁壯男子也和他一樣打扮,都是全副武裝跑向西邊,到了女真人聚集區,李明禮發覺這邊居然沒有人跑出來,待到了村頭處,就是一眼看到一百多旗丁和披甲都聚集在村頭了,人人都披著甲胄,挾著弓箭,已經擺出了戰斗的隊列,十幾個白甲騎在馬上,兩眼森冷的打量著這邊,連旗丁們都是披著鎖甲,手持各色長槍大刀,或是手持弓箭,在村頭這邊戒備著。
“李明禮你站到這邊來。”牛錄額真塔拜也在,身披鐵甲騎在馬上,見李明禮過來,塔拜手中虎槍一指,令他到自己身邊不遠處戒備。
“主子今日何事?”李明禮趕緊過去,手按順刀站班伺候,他的建州女真話相當的熟練了。
“這事你不要多問。”塔拜平時還算和氣,今日卻是面色鐵青,眼中殺氣凜然。
李明禮不敢再問,他身邊只有少數漢軍出身的旗丁,其余多半是女真人,那些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旗丁也披著鎖甲拿著刀槍站在自己身邊,眼中俱有殺氣,他知道若是自己不小心犯了忌諱就很可能立刻被斬殺,女真人殺漢軍幾如屠狗,有時候幾乎不需要太多理由。
從李明禮身處的地方看過去,幾乎密密麻麻的全是女真甲兵和旗丁,不遠處又傳來馬蹄聲響,眾人都是睜大了眼,發覺是附近兩個鑲藍旗的女真牛錄的兵馬也趕了過來,另外還有一個蒙古左翼的駐軍也騎馬趕至,這樣旗丁和披甲兵加上蒙古兵,這邊的兵力已經超過五百甲兵,幾乎夠發動一次小規模的戰事。
道路兩邊都是枯黃的葦草和積雪,東西兩側都是農田和稀疏的林地還有灌木,沿著幾條小徑都可以一直走到西邊的大河,視力以及的地方就是后金與明軍的交界線。
李明禮雖知不是針對自己的行動,看樣子也不象是要渡河做戰,但還是不停的舔著嘴唇,內心無比緊張。
有一群漢軍出身的旗丁被隔開更遠,他們的神色更加緊張。
包衣們則直接被限定不準出村,蒙古人已經策馬從村子南北兩邊的小道騎馬繞道過去,兩隊女真披甲騎兵混在他們之中配合著。
所有人都是挾弓帶箭,但并不是有敵人來犯,而是把自己的莊子給圍住了。
李明禮心砰砰直跳,他很擔心大丫和丈母娘,但此時此刻絕對不能稍有異動,身邊的女真旗丁都是緊緊盯視著自己,那些胡子還是軟毛的半大小子心反而最狠,絲毫不講情面,也不象上層女真人那樣容易被拉攏……李明禮打入冬之后接了捕魚的差事,經常會送魚到牛錄額真和兩個章京的府邸,曹振彥送的好東西也多半送到這些大人物的手里,這樣才在這個官莊站穩了腳根,歷次事情都沒有他的份。而眼前這些半大不大的女真崽子最為可怕,正是一心想表現自己武勇和兇狠的時候,女真人又以殺戮起家,長輩都鼓勵這些小崽子苦練戰技和殺人的膽略,他們除了對女真人自己人還有幾分親熱和理性外,對所有的漢人包括蒙古人,甚至是海西女真和生番女真都有幾分鄙視和敵意,動起手來更是殺人不眨眼,李明禮在這些少年旗丁面前,比在本主牛錄額真面前還要緊張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