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泰山大人。火”
范永明畢恭畢敬的站起身,側立在韓畦身邊。
這時門上的門子叫人抬了一整筐的拜帖進來,里頭放了怕是有好幾百張帖子,這東西就象是后世的群短信,收的人越多,代表地位就越高。
韓畦問道:“都記下來了吧?”
門子道:“全記下來了。”
“那我不看了。”韓畦道:“拿禮單來看。”
除了大紅拜帖,新年上門最要緊的當然還是禮物,拜門的官員和士紳,富商,都不會空手而來,多多少少會送上贄敬,三節收入,原本就是官員合理合法的灰色收入。
“鄭國昌還真不是一般小氣。”禮單第一頁就是陽和兵備道鄭國昌,送的是白銀十兩。
新年贄敬,這其實不算小氣,一般的儀金不過五兩,送上司的年禮加倍,不為菲薄。不過韓畦知道鄭國昌與和裕升關系莫逆,一年的分紅少說幾千,居然才送他十兩,這叫韓畦猶為不滿。
韓畦翻看一陣,問門子道:“李莊巡檢司送了嗎?”
門子道:“回老爺,沒有。”
韓畦冷笑道:“好的很,不敢照我的面,躲起來,然后節敬也沒有,這是擺明了和我打擂臺啊。”
張瀚確實沒有叫人送禮,韓畦這事和裕升要是真的有自斷一臂的決心才擺的平,最少傷筋動骨才能滿足韓畦的,而且韓畦肯定沒有鄭兵備和麻總兵容易打,往下去多半還要受制于他,這樣的話,要么送上和裕升,要么干脆一兩也不送,張瀚當然是選擇后者。
“咦?”韓畦這時才看到女婿的禮單,一時大為驚詫,并不是因為菲薄,而是格外的豐厚。
“各色上等金銀器計銀一千,各色東珠計銀三千,古董器玩若干,倭貨泰西新奇貨色加起就一萬,還額外送一萬現銀……”
韓畦眼中露出歡喜之色,卻板著臉向著范永明道:“你的家產攏共也就兩三萬,這禮如何備辦得來,況且你也要過日子,我嫁女兒與你不是叫她跟你受苦的!”
范永明道:“這禮小婿只有一小部份,多半是我族兄范永斗所送。”
“他?”韓畦有些意外的道:“倒沒想到,他還有這份心田。”
其實韓畦的意思是沒有料到范永斗還有這么多浮財在手,這到是想不到的事情。
“家兄已經傾家蕩產。”范永明話語中難掩刻骨恨意,范家子弟大約沒有不恨張瀚的,象范永明這樣和范永斗走的很近的近支子弟,恨意尤其明顯。
范永明接著道:“獻上的資財,其實是家兄所剩全部,也只是想求泰山大人,年后務必不要放過張瀚,甚至可以針對和裕升出手,這樣逼著張瀚從山里出來,然后再拿捏他,家兄所求的就是,叫此人家敗人亡!”
“幾萬銀子,買對手一條性命,令兄也是舍得。”韓畦道:“張瀚背后的人脈關系,思之也令人畏懼。不過……在大同地面上,我怕得誰來?就算沒有這幾萬銀子,我又能放過張瀚?那我韓家的臉面往哪里擺?令兄,我必能叫他得償所愿!”
范永明等著的就是這個承諾,他和范永斗私下計議,張瀚到現在來說還是走的很穩,并沒有露出明顯的破綻出來……巡檢在國朝儀典中的規定就是捕盜,別無他責,論起這一條來張瀚也是無可挑剔,就算地方有匪患,這事還是地方官和衛所為主責,巡檢只募有弓手,當然不可能是主要責任人。
另外就是避而不見,不到大同去述職也是一個妙招,范永斗擔心這樣拖下去,韓畦的心氣漸漸平和下來,張瀚再托鄭兵備一類的官員說話,送上幾千銀子,這事也就完結了……韓畦和張瀚的結怨,畢竟是隔了一層,實際上并沒有深仇大恨。
當然,范家哥倆都低估了韓畦的心胸……韓畦的性格向來是睚眥必報,張瀚得罪他不淺,就算沒有范永斗這一次的厚禮相求,韓畦也是不會輕易放過張瀚的。
范永明走后,韓畦捻著胡須想了一陣,接著連叫了幾聲劉先生,劉先生名叫劉德,是他的心腹師爺,舉人出身,模樣是高大肥胖,臉大而白凈,胡須很少,看著象個心寬體胖的人,其實心機深沉,是韓畦的得力謀主。
“東翁急急相傳,不知有何吩咐?”劉德畢恭畢敬的俯身行禮,他是太原人,與大同相隔不遠,不過他并沒有請假回家過年,而是借口東翁剛剛上任,事務繁多,所以留在大同幫襯,其實以他的身份,若是在太原,收的節禮就要少很多,留在大同,不少人在給韓畦送禮的同時也給他一份,這兩天他已經收了兩千多銀子,抵得上他以前幾年的收入,所以他對韓畦越恭謹,也是死心踏地的替韓畦效力。
“你怎么看?”韓畦將剛剛的事情說了,問劉德道:“你看范家是不是還有不少家底兒?”
“沒有了。”劉德臉上滿是輕蔑的笑容,他道:“范永斗攏共剩下十萬八萬的,這陣子鬧的厲害的匪患就是他在背后使的力氣,東翁這里這么一送,估計他手里也剩不下幾個啦。不過,瘦死駱駝比馬大,范家好歹還有不少產業,餓不死他。”
“那就不管他。”范永斗既然沒錢了,韓畦也就不問了,劉德在江湖上頗有一些朋友,消息想來是準確的,韓畦道:“和裕升怎么樣,是不是真的如傳聞那樣富可敵國?”
“這倒是真的!”
提起和裕升,劉德臉上掠過興奮之色,他開初打聽和裕升的背景和實力時只是韓畦的交代,后來越查越是心驚,越查也越是興奮。
和裕升現在光是帳局和騾馬行的分店就有過百家,靈丘有十幾個爐子的大鐵場,主營糧食和雜貨的店鋪也是有好幾十萬甚至是更多的資本。
李莊那里戒備較為森嚴,外人不大好進去,但劉德托人打聽了一下,李莊那里也是張瀚花了大功夫大本事整治過的,光是看李莊一帶,很難想象以前就是一個很普通的農莊,只是比普通的莊子要稍大一些而已。
“家資定然在百萬以上,甚至是過了極盛時的范家。”
“這小子還真是了不起。”韓畦道:“聽說他也就是從萬歷四十五年開始自己執掌祖上的產業,這才幾年功夫。”
“我也到蒲州打聽過,鳳磐公的后人只有張輦,已經老邁不堪,不管事了。就算他管事,張家也遠不及鳳磐公當年,不足為懼了。”
韓畦道:“君子之澤,三世而斬,指望世代清華根本不可能,倒是商家可以一傳多代,所以我為家人多謀些資財,也是情非得已。”
劉德贊道:“東翁所謀之事利在百代,果然是大胸襟。”
韓畦頗為自得,臉上露出微笑。
劉德道:“再過一陣,咱們就能動了?”
“嗯,”韓畦惡狠狠的道:“我就不信他能躲在山里一輩子。”
“近來匪患頗烈,”劉德有些不安的道:“聽說朝中有山西籍的御史開始關注,東翁也要稍加留意。”
“我上任沒有幾天,推不到我身上。”韓畦道:“而且只要不是人家圖謀我,幾個御史上彈章也不足為患,本朝向來開放言路,科道位卑而言重,不論中朝大佬還是我輩在地方任方面官的,不被彈劾的才是奇怪。”
“東翁所言極是!”劉德胖臉上露出敬佩的神情。
“對了!”韓畦想起什么似的,說道:“我大同和山西向來完納春夏兩稅,并不拖欠錢糧,不似南直隸那邊民風刁惡,怎地我查了去年的錢糧,正賦連遼餉倒是多半完納,但白榜錢糧多半只繳納六成,至多七成,怎么如此可惡?你替我行文各處,應納錢糧不得疏忽,過了元宵便開始催征,地方軍政需用銀錢甚多,各官都當好人不去逼催,難道叫我去往朝廷伸手要么,那我這巡撫當的豈不太過沒臉?”
劉德知道文巡撫在時,因為這幾年的年成格外不好,所以將軍鎮各處的開銷縮減了不少,另外巡撫雖管錢糧事,畢竟不是親民官,有些事得放且放,反正地方官員催繳不力的考評上就是中或是下,巡撫沒必要做的太過份,傳揚開來名聲不好,在朝廷那里風評也會很差。但韓畦是打算在這錢糧的事上多弄一些好處,這東翁是骨子里的貪婪,收的多了,上繳來的自然也多,操、弄的空間當然就大,到手的好處自然也多,劉德自己撈取的好處當然也大為增多,想到這一點,自然不會有半個字的勸諫了。
“輜重局送吃的上來了。”
不知道誰叫了一聲,所有人都呼拉拉的站了起來。
張瀚也站了起來,看著山腰下蜿蜒曲折的羊腸小道上幾十個挑擔子的人慢慢的挪上來。
在這掛甲臺一帶的山脈中已經呆了半個來月,眼看都要出正月了,土匪不停的試探著向外圍突,但每次都被直接打回去,梁興害怕有疏漏,會被東路的王長富看笑話,正好有十幾個得病要下山的,梁興直接叫病患回去,又重新調了一個滿編局上來,這一下這邊是有五百來號人,土匪估計還有小一千人,不過那邊士氣全無,武器和弓手這邊比更沒得比,幾次想突出來,從來沒有一次成功過,幾次三番的失敗過后,也就沒有人再敢嘗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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