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洞穴內,只剩下了無咎一人。
他站在石壁前,手里拿著白玉酒壺,看著那已封堵完好的洞口,他的神色中竟然有些恍惚。
與月仙子,整整相處了七日。
兩人共處的日子里,聽她敘說童年的經歷,少女的夢想,修仙的艱辛,還有孤獨歲月中的酸甜苦辣。一位曾經的天仙高人,凌駕于四方的神殿使,當她拋卻了矜持孤傲之后,竟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女人。她有著善良的執著,悲天憫人的情懷,身不由己的感慨,以及善解人意的寬容。她的一顰一笑,是那么的明艷動人,而她的抬手舉足之間,又透著無限的溫柔。
面對如此一個女人,怎能不叫人敞開心扉呢。
于是他無咎講述了神洲的往事,其中有風華谷的五月煙雨,有西嶺湖的秋日風光,有城廓青山外的斜陽,有紅塵谷的漫天風雪,當然也有邊關軍營的號角聲,與金戈鐵馬的豪情。她竟然聽得極為關注,并為之歡愉、隨之擔憂。便好像她隨著他領略了四季的輪回,踏遍了千山萬水。
便如一對神交已久的好友,共同緬懷著歲月的滄桑,分享著彼此的喜怒哀愁。
不過,正當雙方相處甚歡,話語歡快,且心神漸趨默契的時候,她突然走了。
這個貌美無雙,且又細心的女子,唯恐原界修士尋來,要提前查探洞外的虛實。同時也關懷備至,吩咐他養精蓄銳,以便最終沖出重圍。
而臨別之際,她竟沖著他久久注視,似乎不舍,又仿佛千言萬語而無從訴說。
走的時候,她想留下他的白玉酒壺。
他沒有答應。卻被要走了一件衣衫。
她換了衣衫,挽起秀發,換了面具,竟然變成了他的模樣。雖然個頭稍矮,卻也以假亂真。然后她丟下一句話,就此飄然離去。
她說:你欠我月蓮的,來日再還……
她有言在先啊,不為算賬而來。誰料竟是留待來日,而來日又是何日?
無咎站在石壁前,默然良久,也恍惚良久。當他漸漸回過神來,又不禁帶著莫名的心緒而長舒了一口氣。
她的關切、她的溫柔,她的體貼,還有她的眼神,與她意有所指的話語,好像已遠遠超出了族人的情義。
她喜歡上了本先生?
不應該啊!
本先生的相貌、修為,并無出奇之處。難道是看了、摸了她的身子,又肌膚相親,打了她的屁股,便被她給賴上了?
無咎想到此處,不禁翹起嘴角,心緒飛揚,臉上浮現出曖昧的笑意。而當他看向手中的酒壺,猛然心頭一緊。
白玉酒壺,乃是隨身信物,也是靈兒最為熟悉的東西,自然不能送給別的女子。
而若是靈兒知曉此間的隱情,又將怎樣……
無咎急忙收起酒壺,伸手捂向兩個耳朵。
他好像看到一個瘋丫頭暴怒發作,撲上來撕咬的情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暗暗嘀咕不已。
那個丫頭,真的會咬人哦。
此番與月仙子的兩次遭遇,純屬意外啊。有沒有過路的神靈,見證一二。本先生并非輕薄之徒,亦非見異思遷之輩。今生今世,絕不背棄靈兒,哪怕是豁出性命,亦在所不惜。
不過呢,月仙子她……
無咎狠狠搖了搖頭,不敢多想,旋即收斂心緒,走到一旁盤膝坐下。
尚未擺脫困境呢,竟糾纏起兒女私情。如此放浪,不好。也對不起靈兒,是吧。
距離蓬萊境再次開啟的三月期限,尚有一段時日。且安心修煉一二,以便應付即將到來的危機。
無咎靜坐片刻,心念一動。兩個小人兒,透體而出。
那是他的兩具元神分身,無二與無三。隨著瘋狂的吸納五色石,已分別提升到了飛仙五層與六層的修為。尤其是無三,也就是遍體烏黑的分身,修出七道幻影,堪比鬼族的七命鬼巫,只是法術神通還是略遜一籌。
無咎抬手一揮,十余丈外的空地上頓時鋪了厚厚的一層五色石。
不用吩咐,兩具分身已坐在晶石之上,全力吐納調息之余,各自抓著功法玉簡默默用功。
眼下不缺五色石,而是缺少強大的修為。何時方能修至天仙呢,否則如何對付豐亨子、樸采子之流……
無咎搖了搖頭。
憑借為數眾多的五色石,這才僥幸修到飛仙境界。而想要成就天仙,無疑是種奢望。何況如今已置身原界,危機重重,四處奔波,只能忙里偷閑修煉。
無咎尚自無奈,念頭一閃。
曾經毀去的神龕石塔,再次浮現眼前。還有那三頭六臂的神人法相,以及殘缺不全的功法口訣,著實令他心生好奇,而又神往不已。
倘若修成上古功法,能否變成上古之神?
據悉,天仙之上,還有仙尊,而上古之神,豈非是超越仙尊的無敵存在?嗯,好像叫作道祖。修道之人的老祖宗?厲害了!
只可惜神龕中的功法口訣,被公西子搶走了。那個老家伙,愈發顯得神秘了。改日相遇,一定不能放過他……
無咎想到此處,手上多了一把黑色的短劍。而他稍作遲疑,又收起魔劍。即將到來的突圍,必然異常的兇險。未免意外,不宜讓兄弟們參戰。
隨著他手掌一翻,面前多了一堆黑色的木塊與尚未煉制的玉符。
時至今日,陰木符與蔽日符,依然是他的對敵手段。撼天神弓與九星神劍,則是他保命的法寶。還有兩式神通,星雨落花的威力不足;翻云覆雨手,名稱略顯輕佻,有待潛心琢磨,領悟其中的玄妙。怎奈想法雖好,時辰不夠用啊!
曾幾何時,無咎躲在風華谷中,看似悠閑,且又胸無大志的他,卻是度日如年。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人,怎會甘心當一個教書先生呢。于是他追逐著白衣仙子的身影,從此踏上了仙途。如今數十年過去,夢想愈來愈遠。此時的他,再也停不下忙碌的腳步。而哪怕是風雨兼程,前途依然渺茫……
十多日過去。
無咎收起煉制的符箓,又靜坐了三日。當兩個小人兒拋開一地的晶石碎屑而回歸體內,他終于站起身來。召出劍光,劈開石壁。轉瞬之間,他已再次置身于黑暗的山洞之中。
遠近寂靜如舊,并未見到原界修士的蹤影。
無咎離地躥起,飛奔往前。
幾個時辰過后,幽深的山洞出現岔口。
無咎收住去勢,左右張望,不見異常,他低頭查看。
潮濕的地上,有焚燒尸骸的痕跡。顯然有人在此打斗,并出現了死傷。不用多想,十之與月仙子有關。
那個女子喬裝成自己的模樣,遭遇到了原界修士。于是她當機立斷,一路沖殺而去。而混亂之中,難辨真假。原界修士果然上當,被她引開此地。
想不到啊,她真的在幫自己……
無咎雖然對于月仙子已有所認知,卻還是稍稍愕然。他辨明方向,繼續往前。
須臾,山洞到了盡頭。
一個斜坡,就此往上。一個狹窄的洞口,出現在十余丈外。
無咎揮袖一甩,紫色的狼劍在手。旋即他飛身縱起,順著傾斜的石坡而猛的躥出了洞口,又就勢沖出了石屋,這才落下身形而凝神四望。
還是那片石化的樹林,還是林間的空地與孤零零的石屋,卻并無埋伏的原界修士,唯有遍地的斑斑污血,見證著多日前的一場慘烈廝殺。
幸虧有月仙子的相助,否則狀況難料。
無咎暗暗僥幸,紫色的劍光隱入掌心。
估摸算來,蓬萊界的開啟,就在兩日后。也就是說,兩日內,務必趕到來時的山谷。
無咎不作遲疑,騰空躥起。
黑暗之中,一道淡淡的人影飛馳而去……
蓬萊境的虛空密道所在,位于一片古村落旁邊的山谷中。只要山谷上方的天穹打開一條縫隙,便可由此飛到海上而返回蓬萊島。
不過,想要打開虛空密道,唯有天仙高人出手,或在約定的期限內聯手施為,方能成功如愿。
而約定的期限,已為時不遠。
這一刻,山谷中聚集著成群的人影,足有近千之眾,黑壓壓的一大片。而人數雖多,卻好似燕雀無聲。遑論如此皆神情肅穆,殺氣沉凝,儼然便是嚴陣以待,等待著一個強敵的到來。
便在眾多修士環繞之間,坐著南陽界與蓬萊界的五位高人。而其中的弘治子,元神幻化的身影依然虛實不定。墨采蓮的傷勢也好像沒有痊愈,很是萎靡不振的樣子。倒是豐亨子、樸采子,以及海元子,不時的抬眼張望,神色戒備。
“豐兄,聽說你找到了那人?”
“弟子稟報,他躲在地下,于是我與海元子道兄進入密道,試圖前后夾擊,誰料反而被他趁機逃出了密道!”
“是啊,豐兄與我帶人追趕,他已逃脫無蹤!”
“料也無妨,幾個時辰后,蓬萊境便將開啟。倘若他再不現身,唯有困在此地而永世難以脫身。”
“既然如此,且拭目以待。我倒是想知道,他如何沖破上千之眾的封堵而沖出重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