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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余里遠外,一片向陽的山坡上,坐落著幾座高大的營帳,有大纛王旗飄揚。
此處,便是王帳的所在地。
無咎與祁散人趕到了近處,被侍衛攔住去路,接著報上名諱來歷,交出馬匹兵器,再穿過戒備森嚴的柵門,兩人一前一后走入了大帳。
高大而寬敞的帳篷內燭火通明,亮如白晝。地上鋪著獸皮,落腳柔軟舒適。成排的案幾之上,則是擺滿了精致的器皿與香氣四溢的美食,并有錦衣華服的權貴或是修士圍坐一旁,各自容光煥發而面帶笑容。大帳的盡頭橫擺一排長案,居中坐著姬少典與四五位王族中的長輩。
“呵呵!這便是本王提到的公孫無咎將軍,他奉命以八百壯士堅守虎尾峽,為我順利撤出始南谷,立下了汗馬功勞!”
無咎與祁散人才將走進大帳,姬少典便出聲招呼:“無咎兄長,還請這邊就坐!”
在場的眾人紛紛起身相迎,恭維聲不斷。或是將軍威名,如雷貫耳;或是年少勇武,冠絕三軍;或是有熊名將,威震九國,等等不一而足。
祁散人躲到一旁,尋了席尾的空位坐下,接著雙手齊下,趁機吃喝起來。
無咎走到帳中,躬身行禮,又舉手致意,不由得眼光一閃。
在酒席上位的左手方,低頭坐著一人,身著錦袍,留著黑須,帶著金冠,好像是對于四周的喧鬧無動于衷,只管攥著一只玉杯默默失神。
無咎神色微凝,直奔那人走去,而沒去幾步,一左一右站起兩位修士并神情戒備。
那人緩緩抬起頭來,正是姬魃,卻與往日的驕橫有所不同。此時的他依舊是坐在原處,滿臉的陰霾,兩眼透著陰寒,渾如死人般的模樣。
無咎腳下一頓,眉梢一挑。
自從返回都城的那個夜晚之后,這還是首次與姬魃正面相對。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當如此時。
而擋住去路的兩位修士,依然還是紫全與紫真。
姬少典離席走來,兀自滿面的春風:“兄長立下如此大功,本王定要重重賞你。來人——”
兩個侍衛走到近前,一個端著擺滿金錠的托盤,一個抱著一套金色的盔甲。
“這百兩赤金與鎏金甲,乃本王些許心意,待回到都城之后,再另行賞賜!”
姬少典分說之后,擺手示意:“且給公孫將軍穿戴整齊,以便讓諸位目睹我有熊名將之神采,呵呵!”
侍衛依著吩咐,前后左右忙碌。
無咎站著沒動,任憑金甲上身,而眼光卻一直在盯著幾丈外的姬魃。對方陰沉如舊,嘴角露出一抹揶揄的冷笑。當侍衛要為他戴上金盔,被他伸手攔住。
姬少典不以為忤,撫掌大贊:“呵呵,兄長真是英俊神武!”
在場的眾人又是一陣附和,大帳內笑聲一片。
姬少典轉身接過兩杯酒,又道:“兄長,且飲了這杯慶功酒,本王還有話說。”其情真意切,渾如當年那個交好的玩伴。
無咎遲疑了片刻,接過玉杯一飲而盡。
姬少典連連點頭,又是贊不絕口:“呵呵,兄長真是痛快人!”他伸手挽住無咎的臂彎,隨意又道:“來、來、來,不妨看在本王的薄面上,與姬魃王兄同飲一杯……”其話說一半,轉而舉杯示意:“還請王兄不計前嫌,與公孫將軍共譜一段杯酒泯恩仇的佳話,我有熊之前程遠大,還要指望兩位同襄盛舉!”
姬魃低頭默然片刻,慢慢舉起手中的酒杯。
無咎似乎沒有提防,被帶著往前兩步,隨即眼角抽搐,輕輕掙脫姬少典停了下來,蒼白的臉色有些發青。
此時此刻,大帳內突然一靜。
有關公孫無咎與姬魃的恩怨,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如今姬少典卻要從中說和,結果怎樣還真的無從預料。
尚在吃喝的祁散人手上一頓,眼光迅即掠過四周。在場的不僅有王族長輩與文臣武將,還有四位筑基修士與二、三十位羽士高手。而無論彼此,皆在關注著大帳當間那三人的一舉一動。
姬少典好像沒有察覺,接著又道:“俗話說,冤冤相報何時了,而兩位兄長并非俗人……”他話沒說完,忽被打斷:“少典殿下,我想為破陣營死傷的兄弟們請功!”
無咎身為破陣營的主將,不能不為兄弟們著想,說到此處,他好像忘記了曾經的仇恨,后退一步欠身道:“我公孫無咎不敢居功,是數百兄弟豁出性命這才守住虎尾峽。還請殿下妥為撫恤,以安軍心!”
姬少典有些意外,隨聲道:“此事以后再議不遲……”
無咎搖了搖頭,正色道:“如今歸家在即,讓在下如何面對那些倚門翹首的孤兒寡母?只求功勛撫恤,好歹讓兄弟們的家小有條活路!”
姬少典收起笑容,似有不耐:“尚不知破陣營死傷幾何?”
“全營陣亡六百二十二,余下的百十兄弟無不帶傷……”
“你可知有熊大軍死傷幾何?”
“那我如實相告吧,足足二十六萬!而王庭興兵之初,便已耗盡錢糧,如今再要加以撫恤,著實有心無力,且待來歲日子好轉,再酌情計較!況且你那破陣營的一群老兵,皆粗蠻不堪,早早遣散了事,以免惹出禍端!”
姬少典不予多說,擺手催促道:“冤家宜解不宜結,王兄還等著與你飲酒呢……”
無咎慢慢直起身子,如釋重負般長舒了口氣,臉色的郁郁之色一掃而空,竟是露出笑容:“呵呵,兄弟們聽說我前來赴宴,還等著立功受勛的喜訊呢,且容我回轉一趟稍加安撫,再來與諸位痛飲!”他拍了拍身上的金甲,炫耀得意的神情幾如往日的輕狂,隨即拱了拱手道了聲失陪,抓起案幾上的金錠與金盔大步走出了營帳。當其途經祁散人的身旁,熟視無睹。而對方好像也是忙于吃喝無暇他顧,只管端著酒杯而樂于其中。
姬魃默默注視著那離去的背影,神色中閃過一絲疑惑。
而姬少典卻是不以為意,笑道:“公孫公子還是當年的隨性不羈,我最為熟悉不過,諸位舉杯,再飲三巡……”
無咎走出大帳,尋了坐騎,將金盔與金錠盡數裝入皮囊拴在馬鞍上,隨即飛身上馬,直奔來時的方向而去。行至三五里處,只須繞過面前的山坡便可直達破陣營的營地。而他驅馬才要繼續前行,忽而又放緩去勢扭頭張望。
山坡上坐落著幾排軍帳,數十個傷兵模樣的男子或躺或坐曬著日暖。有人被攙扶著走了出來,似有疼痛,張口咒罵,隨即又氣哼哼坐在鋪好的褥子上。其三十多歲的光景,身著錦袍,頭戴玉冠,神色乖戾,塌陷的鼻梁上帶著疤痕,伸直的右腿上裹著繃帶,顯然是從戰場上逃回來的一位將軍。
無咎打量著那人的模樣,出聲喚道:“倉衛——”
男子正是鐵騎營的倉衛,竟然沒死,倒是個命大的家伙,而他的脾氣同樣不小,聞聲怒道:“誰敢直呼本將軍名諱……?”
無咎認準了人,抬腳下馬,摘了皮囊走上山坡,神色有些古怪。
倉衛愕然,便想躲避。而在場的同伴們不明所以,都在看著熱鬧。他不得攙扶,動身艱難,只得坐在地上,叱道:“此處均為遠征歸來的王親貴胄,你敢放肆不成?”他沒忘了云霄樓的過節,更沒了軍營中所吃的大虧。如今對方突然尋上門來,似乎來意不善。
無咎走到近前,打量著在場的眾人,點了點頭道:“嗯!王親貴胄,都是有錢人吶!”他將皮囊“砰”的一聲扔在地上,不耐煩道:“若非本將軍堅守虎尾峽,諸位一個都別想活著逃出始南谷。常言道,飲水思源,知恩圖報,且交出各自攜帶的金銀,權當是諸位的買命錢!”
光天化日,軍營之中,竟然有人公然討要金銀,還美其名曰“買命錢”。
在場的眾人以為有趣,一個個含笑搖頭而神色不屑。
倉衛愣怔片刻,噗嗤一樂:“你莫非窮瘋了,何不去搶……”而他話音未落,便見身影閃動,接著“喀嚓”一聲,尚未痊愈的右腿好像不聽使喚,這才發覺被人用腳死死踩著,并發出冷笑:“呵呵,如你所言,我今日就是來搶錢的!”
大腿的箭傷還沒痊愈,竟然又被生生踩斷?
太殘忍了!
倉衛忽而覺著巨痛襲來,慘叫道:“啊……饒命……”
眾人紛紛起身,憤怒不已,還有的抓起兵器,顯然是不肯就范。且不說大伙兒身份尊貴,至少也都是見慣陣仗的武人,如今卻被勒索要挾,真是豈有此理!
無咎抬腳放開慘叫的倉衛,面對著一個個忙亂的人影說道:“誰敢再動一步,我便打斷他一條腿,試圖反抗,則斷腿一雙!”
他話說得嚇人,卻沒誰理會。
無咎不再啰嗦,反手一掌扇了出去。一個四十多歲的壯漢揮動寶劍撲到近前,被他一巴掌扇倒在地,不容掙扎,抬腳輕輕一踢。又是“咔嚓”一聲,對方抱著雙腿連聲嚎叫。而他猶不作罷,身影晃動,連打帶踢,瞬間圍著帳篷轉了一圈回到原處。四周“噼里啪啦”響聲未絕,已是七八人倒在地上。
“公孫將軍住手,有話好說……”
“少給我啰嗦,速速交出金銀!”
“嗯嗯,恭敬不如從命……”
苦口婆心,不及一拳一腳好用。慘叫聲中,眾人忙著奉上隨身攜帶的金銀。
“不管金銀財寶,都給我塞進袋子,裝不下便放在地上,手腳利落些,快、快、快——”
眾人連滾帶爬,唯恐惹禍上身。
少頃,兩個皮囊裝得滿滿當當。
“諸位丟下將士逃命,還不忘隨身攜帶金銀財寶,著實令戰旗蒙羞,讓那些無辜慘死的兄弟們亡魂難安!呸——”
無咎啐了一口,抓起皮囊揚長而去。